然后,在一场初雪过后,冬假到了。
夕色宛如烟岚飘渺地轻笼着整个黑主学园,黄昏的降临,意味着夜间部的诸位离校的时间将至,月之寮的大厅里,一条拓麻、蓝堂英等几人已陆续集合在大门前,环视过目前到场的人,早园琉佳有些忧郁地微皱起眉。
支葵千里被母亲催促着回家,所以不能与他们同行,但这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玖兰枢拒绝了蓝堂家主的邀请,这一次的冬假,他将回到玖兰祖宅独自度过。
经历了前不久晚宴上的那一幕,早园琉佳也大致猜到玖兰枢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身为玖兰咎的看管者、不容懈怠,又不愿让他们因为与那位危险的纯血种共处一室而感到不自在,就主动离他们远一点——又一次厌恶起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且在还没有离开学校的此时此刻,就开始担心玖兰枢的安危,早园琉佳觉得,这个假期她已经不会有好心情了。
……
到黑主学园的这些年,玖兰枢的长假一直是寄人篱下的状态,为了以同伴的名义、便于监视者一条拓麻顺理成章地跟在身边,好让元老院时刻掌握他的动向、不起疑心,也为了笼络人心、基本不会拒绝贵族们的邀请。
这一次离群独行的决定,一条拓麻同样也试图干涉过,“枢,这样好吗?”
这位一条拓麻,虽然自称为玖兰枢的“友人”,但这么多年也没少向元老院透露他的动向情报,而且他好像是隐约知道造成玖兰家悲剧的元凶,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然而对于这种背叛的行为,玖兰枢也顾念着一条拓麻身不由己的处境,始终体贴地给予了容忍,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该是明确敌友的时候了。
“一条,你过问我的决定,是作为元老院的监视者,还是因为担心我的处境?”
“枢?!”直白的提问猝不及防,一条拓麻有些手足无措,一直以来都自欺欺人地将两者混淆,他当然无法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我——”
“不必急着回答我。”玖兰枢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日。”
……
在千夜咎多年的努力破坏下,元老院的风评早就变得非常糟糕,此前玖兰枢公开宣布接管千夜咎、制衡元老院,无疑是大多数血族都喜闻乐见的好事,而经过这次袒护锥生零的事件,拥护玖兰枢的和平派们也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如今的局势,即便立刻废除元老院,凭玖兰枢一人的号召力,也完全能够快速稳定夜之社会的动荡。
元老院大厦将倾,千夜咎不必再长年躲藏于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也不必再与虎谋皮、步步为营,与玖兰枢相遇至今、十八年的时光后,他们终于可以过得稍微轻松一些了。
并无长久居住的固定宅邸,出行也经常都有贵族自告奋勇地接送,玖兰枢虽然有很多钱,但却没有一辆专属轿车,于是返乡的交通工具只好选择地下高速铁路,幸好火车有独立包厢,这才显得不那么寒酸。
玖兰家祖宅的位置,距离黑主学园不远也不近,但气候却略有不同,这里的冬季来得较晚一些,现在还是初秋的时节。
地下铁路的速度其实很快,没过多久就到达目的地,这短暂的几个小时,玖兰枢却靠在千夜咎怀中睡得很熟,疲惫的模样看得千夜咎有些舍不得打扰他,直到同行的星炼与辉夜一起来敲门提醒。
千夜咎只好低头轻轻吻住玖兰枢,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唤醒他,然而玖兰枢这次是真的完全在外出时放下了戒备,半睁开眼时、意识甚至还有些迷糊,以为这里是月之寮的寝室,手臂先习惯性地圈住千夜咎的颈项,主动加深了这个温存的亲吻,以至于千夜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也会在与玖兰枢接吻时主动喊停。
微微用力捧住玖兰枢的脸,让相衔的嘴唇分开,千夜咎在他颊侧落下细碎的浅啄,放轻声音小心地哄着他,又磨蹭了许久,终于赶在火车离站前成功下了车。
玖兰的宅邸位于一片无人区的森林中,从车站到那里,还有一段路程,由于地处荒野之中,没有直达的车辆,而此时恰至午夜,月色正好,两位纯血种便对各自的随从说声辛苦,就厚颜无耻地手牵着手开始步行,一路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把赶路走得像蜜月约会。
玖兰悠夫妇双亡后,玖兰枢就再没有回过玖兰邸,不过宅邸在人迹罕至的郊外,周围一直都布置有严密的保护术式、以防外人入侵,还有蓝堂家定期派人前来维护,倒也无需担心会被破坏。
将别墅的地上区域留给辉夜与星炼,千夜咎和玖兰枢一起前往地下室,没有开灯,室内一片漆黑,却并不妨碍血族视物,陈设依然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千夜咎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有些恍惚地停下脚步,纯黑的底色助长了幻象的滋生,浮现在眼前、玖兰悠与玖兰树里浅浅微笑的模样,让他蓦然回想起许多与玖兰家一起度过的温柔岁月。
离开玖兰家前往元老院的这些年,一直忙着与各种势力斡旋缠斗,甚至在玖兰夫妇逝去后,都来不及伤心难过,就马不停蹄地投身下一个计划,而现在,终于有感到悲伤的资格了。
浓郁的酸楚裹挟着心脏,胸腔处传来的滞闷感让千夜咎无法呼吸,玖兰枢就在这时静静拥他入怀,就如多年以前、千夜咎对他做过的那样——
“在阿咎眼里,悠和树里是怎样的人呢。”玖兰枢轻吻着他的耳廓,声音舒缓温润,“他们是非常温柔的人,所以一定希望,自己的牺牲,能为阿咎带来幸福,而不是悲伤吧。”
……
无窗的地下区域不分昼夜,千夜咎再度醒来时,从墙壁上的挂钟看到时针是指向二的位置,在那场漫长激烈的情事中筋疲力竭、丢脸地失去了意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过从躯体的疲惫程度来看,时间应该没有过去很多——身边空无一人,床单还留有余温,玖兰枢刚离开不久,早已习惯了被他拥抱着睡去,失去了熟悉的温度,怪不得会醒。
随意从地上捞起一件衬衫披在身上,聊胜于无地稍作遮掩了一下布满精彩痕迹的身体,千夜咎推开卧室的门,寻觅的目光随着匆忙的步履在深长的走廊里梭巡着,转过下一个弯角,终于看到走廊尽头的入口透出光亮。
那里是厨房所在的位置,装潢以黑白色调为主,低调奢华的风格与置身其中的玖兰枢非常相衬。
正清洗着池中蔬菜的动作,将那一身浑然天成的高华贵气淡化了些许,这样的玖兰枢看起来宛如冬季和煦的阳光,出尘无垢、清和静好,细碎的留海在完美的脸廓上投下暗沉的阴翳,将好看的眉眼遮得影影绰绰,却更加立体地凸显出、如雕刻般挺直的鼻梁,嘴唇因认真而抿成一条直线,意外有种清冷禁欲的美感,令人看着就想吻上去,让那薄红的唇瓣难以自禁地微启、发出迷乱的吟喘。
深色发丝随着他垂首的姿态,丝丝缕缕地散落在肩颈,更衬得那一节修长的颈项如细瓷般白皙无暇,黑色衬衫的袖子挽至肘部,露出一节劲瘦结实的手臂,纤长的手指即便正在进行着清洗的粗活,在水流与蔬菜间穿插翻动的姿态也依旧雍容优雅。上衣的纽扣只随意系了中间的一颗,露出精致的锁骨与腻白的胸膛、若隐若现的精悍腹肌,以及装点其上、花瓣般色气满点的吻痕——此时此刻,面对玖兰枢从来都不知餍足的千夜咎,非常地想要紧紧拥抱这个人。
他也的确那样做了。
轻而易举地瞬间移动到玖兰枢咫尺处,千夜咎从后方环住那流畅紧窄的腰身,终于又接触到熟悉的温度,他满意地叹息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将脸埋进玖兰枢温热的颈窝里,贪婪地深深呼吸、让好闻的气息充斥在鼻翼间。
似乎早已预料到千夜咎会醒过来、会找到他,对于猝不及防的拥抱,玖兰枢也并未表露出丝毫惊讶,反而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还是吵醒你了。”
原本只是想提前先洗好这些蔬菜,就立刻返回卧室的,不想才离开五分钟,千夜咎就醒过来了,明明走的时候,他还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