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坐姿,修长的双腿优雅地相互交叠,上身则是雍容尊贵、一丝不苟的挺拔——玖兰枢正乘坐着一条家的豪华轿车,与一条祖孙一起前往今晚夜宴的会场。
此时此刻,车内一片寂静,坐在身畔的玖兰枢面无表情,位于前排的祖父又观察不到,诡谲的氛围令一条拓麻紧张得出了一头冷汗,频频用余光瞥向玖兰枢,对方却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反应,仿佛执意要延长这令人心惊胆战的尴尬局面。
玖兰枢当然并没有在进行那么复杂的勾心斗角,他其实只是单纯地走神。
前些日子就千夜咎的事情,发生了无异于撕破脸的对峙,互相都对彼此的图谋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一条麻远竟然还会亲自出面迎接他,这个事实令玖兰枢稍微有些意外,可他现在暂时顾不上计较一条麻远的盘算——微微侧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逝的建筑,目光却是空茫无焦的,双手规整地叠放在膝上,置于上方的左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就像他在握着千夜咎的手时固有的习惯。
不错,现在他的确满脑子都是千夜咎。
……
今日的晚宴,是在固定日期例行举办的、血族名流们的交流会。
邀请函送到时,玖兰枢正守着睡着的千夜咎。
自从得知千夜咎在他身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后,玖兰枢就定下了与千夜咎轮换睡眠、互相照看的规矩,然而可供休息的时间是有限的,这个想法要实施,多多少少需要玖兰枢做出牺牲,千夜咎原本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后来玖兰枢不惜出卖色相,狡猾地挟持小阿咎来威胁他,让他在意乱情迷间说出胡话,最终才不得不配合这个决定。
命令门外的星炼将邀请函放在书桌上,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一来一回的动静,仍然吵到了千夜咎——或者说他今天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稳,玖兰枢交代完后刚回过头,就被他环住颈项、不客气地索要了一个吻,看时间也差不多可以起床,他便配合地打开齿关,放进千夜咎不安分的舌。
两个人平日的起床整理,总是黏黏糊糊的,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服侍玖兰枢穿上衬衫,千夜咎半蹲下去为他一颗一颗系上衣扣,然而刚系了两颗,整个人就被出现在视野里优美的人鱼线撩拨得色欲熏心,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跨坐在玖兰枢腿上,捧着他的脸激烈地亲吻他的嘴唇,可怕的是,玖兰枢不仅不拒绝,反而还扬起脸纵容地接受,一边与千夜咎接吻,一边拿过放在床上的另一件衬衫,解开千夜咎的睡袍、将衬衫披在他身上,绵长深吻的喘息间,眯起眼轻轻咬住千夜咎的嘴唇,缓声指挥,“阿咎,伸手。”
就全程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互相为对方着装,一条裤子都能从床上穿到墙边,刚刚结束一个壁咚式亲吻,玖兰枢背倚着墙壁,双手松松垮垮勾住千夜咎的肩颈,他唇角微挑、长睫半敛,深沉的双瞳中氤氲着潋滟的水光,就这样慵懒又温柔地注视正低着头为他系皮带的千夜咎,安静地看着看着,便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长指沿着精致的脸廓暧昧摩挲,勾得千夜咎抬头看向他时,倾身吻住千夜咎的嘴唇,得见他错愕地瞠大双眸的模样,美酒般的眼睛同时盈满醉人的笑意——
突袭来得猝不及防,千夜咎才会如此狼狈地失态,下一刻他便回过神,强横地将玖兰枢压在墙壁上,让两具身体毫无罅隙地亲密相贴,刁蛮的舌尖也敏捷地撬开他的齿列,轻车熟路地搜刮着甜蜜的口腔,无所顾忌地唇齿相依、肆意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
主动勾引接吻狂魔的后果很严重,刚被塞进裤腰的衬衣下摆,又重新被拉扯出来,千夜咎的手乘隙钻入,沿着玖兰枢滑腻的腰线摩挲徘徊,不知餍足地将整个背部都留恋地摸遍,穿好的衬衣到最后再次衣襟松散、纽扣大开,玖兰枢的锁骨上,还明晃晃地印着两个刺目的鲜艳吻痕——当然,又要重新穿一遍衣服,对于千夜咎而言,根本就是迫不及待、乐在其中。
两个人、两套礼服,穿穿脱脱来来回回,赶在出发去会场的时间前,竟然神奇地完全穿好了,千夜咎像树獭一样赖在玖兰枢身上,嘴唇叼着他的耳垂,贴在他耳畔嘟嘟囔囔地不满抱怨:“什么贵族晚宴,根本就是一群蚊子精,见到你只会嗡嗡叫着扑上去吸血……”
生动形象的比喻使玖兰枢有些忍俊不禁,侧过脸温柔地亲亲他,唇瓣蹭着他的耳廓轻声细语,“阿咎会陪着我,不是吗。”
此次晚宴的主办方是蓝堂英的父亲,千夜咎可以想象得到对方将他的名字加入请柬时有多么不情愿,但他完全不介意,甚至再次感激起自己纯血种的身份,因为这个尊贵的身份,才能让支持玖兰枢一派的蓝堂家当家、为玖兰枢的处境考虑,连他这个血族公敌也一起邀请,让他能够一直陪在玖兰枢身边。
收紧抱住玖兰枢的手臂,拼命克制再重复为他穿一遍衣服的念想,千夜咎嘶哑的声音微微发颤,“嗯,有我在。”
……
距离目的地仍然有一段路程,窗外的风景如潮水一般纷纷向后退去。
车厢内的温度又降低了一些,玖兰枢唇线绷得笔直,已是失态地暴露出隐约的不悦。
明明说好了,要陪着他的,然而千夜咎此刻却并没有在他身边——虽然清楚地理解千夜咎去处理的那件事十分紧要,但玖兰枢还是很难克制躁郁的心情,对晚宴的厌烦、对元老院的憎恶一起袭上心头,让他甚至开始迁怒千夜咎的失约,变得任性又脆弱,完全就像是被宠坏的小孩子、事到临头突然找不到依赖的人,那种无助不安的模样。
所以在一条麻远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重新回归冷静缜密的状态、扮演深不可测的决策者,竟然会是这样艰难的一件事。
“枢大人,有关您这次的‘反抗’,我们会当做没发生过。”坐在前座的中年男人神色阴郁地如是说道,“只要枢大人仍然身在黑主学园,便暂时不对锥生零做出惩罚。”
之前针对千夜咎进行了两次截杀,元老院已然元气大伤,所以在玖兰枢上一次为了千夜咎的“反抗”过后,才能安分至今、暂时顾不上扰乱黑主学园的宁静,再加上千夜咎身在元老院中时的主动肃清,一条麻远目前可以用于翻身的筹码,只剩下玖兰李土,但他与玖兰枢说话的语气,却仍如元老院势力鼎盛、胜券在握时一般,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不知是对那施舍的姿态毫无觉察,还是将它视做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玖兰枢颔首示意,漠然的声音里并无多余的情绪,遵循礼仪公式化地致谢:“谢谢您,一翁。”
对比他的彬彬有礼,一条麻远接下来的这番话语,就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纯血之君,却出面认同并袒护、包庇身为宿敌的猎人锥生零,您知道外界是如何议论此事的吗。”浑厚低沉的声音分明只是照本宣科般地平淡陈述,讥诮与嘲讽的意味,却仍然夹杂在措辞偏颇的字里行间,“他们说,枢大人的举措宽大公正,超越了种族的隔阂,真正贯彻和平共存理念的,并非元老院,而是枢大人。”
而后,一条麻远意味深长地总结道:“不愧是奠定了和平局面的玖兰家当家,您目前的风评相当优秀啊,您一定,对此感到称心如意吧。”
若有所指的语气,刺耳得连一条拓麻也快要听不下去,他攥紧双拳、先下意识地去看玖兰枢,见他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又将视线转向前座祖父的方向,深深呼吸鼓足勇气,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玖兰枢抢先一步打断了。
“事实上,我一直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元老院,”对那番讥讽挑衅置若罔闻,玖兰枢的声音始终清冷疏淡,用平静的语气,从容地说出令一条拓麻大惊失色的强硬要求,“今后能否不要插手黑主学园的事?与已逝的双亲一样,我也不希望发生任何流血事件。”
先是为玖兰咎,要求不干涉玖兰的家务事,再是为锥生零,要求不干涉黑主学园的事——对于玖兰枢这一步一步得寸进尺的狂妄之举,一条麻远现在却束手无策,深沉沧桑的双眼通过后视镜,森狠严厉地看向神色复杂的一条拓麻,话却是对玖兰枢说的:“是吗,那位玖兰咎大人,可是十足的危险人物,您却没有时时刻刻近身看管他,为何会如此笃定,黑主学园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会发生流血事件?”
至此,玖兰枢终于抬眸,露出一双眼瞳深渊般幽沉,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一条麻远的后背,“若只是宣布元老院对我的行为的处置,的确无需您亲自出面。”他了然地轻叹着,“原来,您是因为……有所顾忌啊。”
气氛完全降到冰点。
一条拓麻不自禁屏住了呼吸,让这短暂的静默,变得宛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似乎下一刻就要互相揭露老底、战争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玖兰枢微微挑唇、露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浅笑。
“让您担心了,正如您所说,我的兄长影响不良,我只是避免让与会的诸位感到不适而已。”他的措辞到位,语气谦虚尊重,举止礼貌得令人无可挑剔,“至于黑主学园的安危,请交由我全权负责,为元老院分忧解难,也是我的义务。”
对手同样擅长蛰伏忍耐,一时半会儿抓不到把柄,一条麻远只能应承道:“……如您所愿。”
……
千夜咎临时改变主意,当然不是因为照顾与会贵族的心情,他多么希望这些心怀鬼胎、人模狗样的家伙们被他吓破胆,不要再络绎不绝地借机骚扰玖兰枢。
大概是在一条拓麻来敲门提醒他们出发的二十分钟前。
玖兰枢站在书桌旁,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花瓶中盛放的红玫瑰,被他耐心等待的千夜咎,正系着礼服外套的纽扣,便在这时,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短暂的静默后,千夜咎似笑非笑地说:“怪不得,这几天睡觉一直在做噩梦。”
而后,他举步走到玖兰枢身边,抓过他刚才把玩花朵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放轻动作拨掉掌中被捏碎的绛红花瓣,开始检查那只手有没有被花茎刺伤,正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胳膊却被玖兰枢反手握住,随后长指向下滑进他的指缝、最终十指交扣。
千夜咎同时抬眸,不偏不倚地看进玖兰枢深邃的双眸。
——玖兰李土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