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九铃儿慢慢地抚摩着案几上的地图,缓缓说道:“现在回头看,绿水湾这一战,即使我们不打,也无关大局。虎猛已经开始撤离,他的部队已经没有了口粮,战马没有马料,一路上只能靠杀马维持。那么为什么我们还会义无反顾地奔袭绿水湾截杀博虏绩?”
“因为我们是卡拉德人,所以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一个敌人践踏卡拉德帝国的每一寸土地。”
九铃儿目视帐内的部下,神情坚决,斩钉截铁地说道:“决不允许。”
“联队长塔洛斯为保卫卡拉德而死。”
“敌人还在我们的国土上耀武扬威,还在攻打我们的城池,还在残害我们的百姓。不彻底赶走他们,我们绝不罢休。”
“叙拉托斯城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按照我们最新得到的消息分析,提提脱儿只有一万多人,而叙拉托斯城内有三千多守军。以一万多人攻打就想破城,短时间内没那么轻易成功。”
“所以提提脱儿是佯攻。厄毗诺萨的拓土部落大军才是主攻。拓土部落的部队一旦拿下厄毗诺萨,兵峰直指安普雷拉,他甚至可以绕过安普雷拉南下大肆掳掠。拿下厄毗诺萨他可以拓展拓土部落的空间,迅速蚕食周边大片水草丰茂之地,挤压一些小部落进一步西迁,连带迫使卡拉德百姓的生存空间更加狭小。”
“但在库赛特,穆勒剋有穆勒剋的考虑,色布刺有色布刺的计谋,库赛特国的两大势力明争暗夺,都想侵占卡拉德的土地。现在看来俄德律萨战场和北方厄毗诺萨战场看似联系密切,其实他们各自心怀鬼胎,根本就没有联手的可能。尤其现在穆勒剋的部队已经撤回大草原,他们想继续攻击俄德律萨已经不可能。色布刺得到这个消息后,在计划上肯定要变更。厄毗诺萨马上就会有血战。”
“所以现在看似非常危急的叙拉托斯城其实坚若磐石,反而暂时情况尚可维持的厄毗诺萨城隐含着巨大的危机。”
“呜……呜……”
密集而急促的牛角号声突然冲天而起。九铃儿和帐内众人面色大变,几乎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向帐外冲出。战鼓声突然像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一支骑兵队伍从天地之间飞速射来。这支军队成战斗冲锋队列一字横排,以排山倒海般的骇人气势汹涌扑来。大地在抖动,在轻微的颤栗。五彩缤纷的旌旗在迎风飘扬。战马在奔腾,巨大的轰鸣声惊天动地。战鼓在吼叫,浑厚的声音直冲云霄。大营内一片慌乱,各部人马在各种牛角号声的指挥下,纷纷列队,集结队形。
九铃儿和希奥逸夫等人纵马出营,向远处眺望。
“风暴伽逊札!”希奥逸夫突然大声叫起来,“是双河骑兵,风暴骑士伽逊札德来了。”
九铃儿紧悬的心立即放了下来。用战鼓指挥部队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卡拉德自己的军队。但现在和库赛特人交战时期,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自己的部队不就是用牛角号吗?敌人也可能仿效卡拉德军队用战鼓。库赛特人鸣泉部落的伊迷扎就是用战鼓指挥作战。
听到希奥逸夫地叫喊,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九铃儿回头望望大营,大营里骑兵尚未集结完毕。他再望望迎面赶来的双河骑兵,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知道一旦真是敌人来袭,自己的部队就会像博虏绩的大军受袭一样,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库赛特人的红鹰铁骑。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训练出一支无敌天下的铁骑呢?他转目望向索拉信。他想问问他,斥候队为什么没有侦察到这支部队?
索拉信也非常疑惑地回望着他,十分茫然。他没有办法解释。对面的骑兵队伍速度不减,依旧在狂奔。最前面的中间一排,赫然是一片突出的白马队列。它们漂亮的身影映衬在蓝天绿地之间,显得格外得耀眼夺目。
九铃儿和他的部下久闻伽逊札德的大名,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听到他的传闻太多了,各人心里都很仰慕崇拜他。马上就要见到名扬天下的人物,大家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伽逊札德,是帝国东南双河流域候森富勒格人。他出身于官宦世家,其父曾经是的宫廷中央大员。伽逊札德虽然有一身本事,但由于母亲出身卑贱只是东方沙漠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成年后的伽逊札德也只能在家乡小镇上充当一名抄写员。然而他很快便获得了著名学士穆安的赏识,被穆安招为女婿。穆安在巴鲁·吉勒德家族中颇有名望,为了自己女婿的前途,他把伽逊札德送到帝国首都,拜名震天下的大学士卢知尔为师。
伽逊札德在东方长大,他自己是一个慷慨悲歌之士,豪爽而尚武好义,根本就不喜欢读书。他不等把书读完,便告辞老师回到家乡。不久,岳父将他推荐给希巴勒·祖姆尔城的市政官:巴鲁·吉勒德家族的涅由吉。涅由吉非常看好伽逊札德,安排他做了自己财务事务官。但伽逊札德根本没有文人的气质,干这些事都是用非所长,但也表现得不是太坏。
过了两年,涅由吉因为宫廷之乱受到牵连,被押往帝都。伽逊札德知道涅由吉被人陷害,出于义愤,他化装成一个仆人,一路跟随保护。涅由吉在帝都被判流放泰尔山荒漠区,那地方处于纳哈撒大沙漠腹地条件极其恶劣根本不适宜生存。伽逊札德看到涅由吉无辜获罪,孤苦可怜,乃义愤填膺决心亲自护送。两人走到中途,涅由吉就遇到了赦免的机会。伽逊札德亲自将故主送回家,独自一人返回家乡。因为这件事,伽逊札德的侠义之名传遍东土,声名大噪。伽逊札德不久被举荐为双河督区的行政事务主官。行政事务官是文官,但在这里是个武官,相当于一个督军。所谓双河督区,便是散布在双河流域的若干藩属国,亦即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双河督区行政事务主官的职责,便是监视这些部落,不许他们造反。大概因为出身的关系,或是受到的教育和普通人差异比较大,伽逊札德极端仇视这些游牧部落,好像和他们有血海深仇似的。每次,只要他接到有部落造反的消息,他就会勃然大怒,义愤填膺,立即率部去平定叛乱,常常深入边陲,望尘奔逐,日夜继战,好像这些部落和他私人有深仇大恨一样。伽逊札德和叛乱者交锋,从来都不留活口,尽屠全族,当真是鸡犬不留,其血腥残暴,令人闻风丧胆,莫敢捋其须。
伽逊札德喜欢骑白色的马,常常在浩瀚的沙漠风暴里纵马飞驰绞杀叛乱,像沙漠里的撒旦一样,他命令自己的卫队士兵也都骑白马。因此,伽逊札德有一个闻名遐尔的绰号叫风暴骑士。
伽逊札德的部队军容整齐,旗帜招展,士兵们盔甲鲜明,武器锋利,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的部队。他们在距离九铃儿大营约百步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九铃儿和几个部下面面相觑,自惭形愧。和伽逊札德的双河卫兵比起来,自己这支科瑞尼亚要塞的边军,就像临时拼凑的杂牌军一样。战马是从库赛特人手上抢来的。只有一部分军官配有头盔铠甲,大部分士兵都是普通的皮甲,包括九铃儿自己,他连皮甲都是破的。历经两战之后,原来的骑兵几乎损失了一半,现在都是步兵在临时充当骑兵用。
希奥逸夫兴奋地对九铃儿说道:“萌货,我们去迎一迎。”
九铃儿大叫一声:“兄弟们,我们去迎接风暴骑士。”说完打马率先冲了出去。
对面军队的白马队伍随即做出反应,在一个全身铠甲,身披大氅的军官带领下,旋风一般飞驰而来。
“札德……”希奥逸夫早早飞身下马,站在距离白马铁骑很远的地方举手大声喊道。九铃儿和手下随即跟在希奥逸夫后面,纷纷跳下马来。
飞驰的队伍有一百骑,清一色的白马,士兵们都高大威猛,气势不凡。随着一声号令,飞驰的队伍突然就停了下来,显出部队战士们精湛的骑术。
“原来是逸夫兄,好久不见了。”全身铠甲的军官端坐在战马上,望着希奥逸夫笑着说道。随即他飞身下马,大步走过来。九铃儿和几个部下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这个军官就是伽逊札德,他三十多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匀称,长相很是俊美,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大概是多年从军的关系,他显得非常的沉稳和冷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武勇之气。
希奥逸夫和众人赶忙行礼。伽逊札德一把抓住他的双手,爽朗地笑道:“半年多没见,你瘦了许多。”
“库赛特人不断入侵,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兄弟能够及时赶来,真是太好了。”希奥逸夫激动地说道。
“接到督察大人的文书,我立即率三千铁骑日夜兼程赶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出现?”
“我们抄近路,准备直接到俄德律萨。途中斥候侦察到山口渡驻有部队,我们以为是库赛特人,就直接赶来了。”
希奥逸夫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把我们吓了一跳。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九铃儿,科瑞尼亚要塞大战的九铃儿。”
九铃儿上前一步恭敬地重新见礼。
伽逊札德没有回礼,他非常吃惊地望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九铃儿,笑意慢慢地涌上他英俊的面庞。
“好。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年轻的让人嫉妒啊。”伽逊札德用力拍拍九铃儿的肩膀。两个人差不多一般高大,一般强壮。但伽逊札德一身戎装,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官,稳重而又不失威严。九铃儿散乱着一头长发,衣裳破旧,怎么看都像一个落魄的憨厚老实的好像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侍卫。
在年长许多岁而且成名已久的伽逊札德面前,九铃儿显得有些拘谨。他面红耳赤,呐呐无语,只是用很崇拜的目光望着对方。
伽逊札德从九铃儿的眼中看到了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敬重,他的心里感到非常的舒坦。大半年来,这个九铃儿突然从东土崛起,并且随着连场大战,名气越来越响,甚至有超越自己的势头。这使得他心里一直都十分不舒服。自己因为出身不好,历经坎坷磨难,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成就。然而眼前这个据说是库赛特人的奴隶,出身比自己更是差了不知道几个十万八千里,却因为机缘巧合,一跃而成为科瑞尼亚要塞边军的联队指挥官。自己努力了十几年,付出了无数的艰辛和血汗换来的东西,这个被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人小子轻而易举的就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得到了,虽然从官职上来说尚有差距,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幸运,而是令人嫉妒得发狂的幸运了。
在和平年代,大家都不愿意加入边军,除非迫不得以。一则边军所处环境都是荒远边境,人迹罕至之地,二则一旦边境有摩擦,生死没有保障,第三待遇也不好。但在战争时期,边军却是最容易得到军功,获得升迁机会的地方。九铃儿的幸运就是他在最合适的时候,在最恰当的地方,加入了边军,并且参加了一场罕见的战斗。
现在在科瑞尼亚要塞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士兵基本上都是军官,没有位子的也领着百人队队长的俸禄。上天对同样努力的人从来都不给予公平的机会,公平的回报。
希奥逸夫随即把其他几个联队长、大队长介绍给伽逊札德。红胡子阿兰的名气在东土好像也不小,伽逊札德特意和他聊了两句,似乎对他非常熟悉。
伽逊札德和九铃儿众人寒暄完毕,返身命令部队就地驻扎。并向大家介绍他身后的手下。
伽逊札德的弟弟:伽逊耶,伽逊札德的部下:颜噶厄、擅尔箕、格乌岸吉、置欧达安等几个联队指挥官和联队长见状立即赶过来和九铃儿、希奥逸夫等人行礼问好。
在伽逊札德的要求下,大家席地而坐,倾听九铃儿对这几天俄德律萨城战场上几场战斗的叙说。
“现在穆勒剋手下的第一大将虎猛占据格列登,有部队上万人。对俄德律萨来说,不攻下格列登,它就处在交战前线,非常不安全。只有将库赛特人赶回大草原,俄德律萨之战才算彻底结束。”九铃儿非常详细的叙说了好久,最后说道。
“小萌货的口才很好,交待的非常清晰。战也打得好,的确名不虚传。”伽逊札德非常欣赏地望着九铃儿,由衷地赞道。
接着他继续说道:“现在俄德律萨战场已经处于僵局,要打开突破口必须另想办法。我同意小萌货的意见,北方叙拉托斯和厄毗诺萨两处战场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整个东部战局。它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能否击退库赛特人的关键。逸夫兄应该立即赶回俄德律萨城,亲自向督察大人汇报此事。”
希奥逸夫点点头,“你们还有什么事要我传达的,我现在就赶回去。”
“我军急行军二十几日,人疲马乏,急需休整和补给。我希望明天就可以得到粮草,另外希望俄德律萨能给我们这些援军士兵送一点慰劳犒赏,最好多些酒肉。”伽逊札德笑着说道,语气里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希奥逸夫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下午,伽逊札德派人邀请九铃儿等人赶到他的营寨,大家聚在一起吃肉喝酒,胡乱神侃。九铃儿自从主持科瑞尼亚要塞军队以来,秉承德瑞卡斯的一套治军办法,严禁将士饮酒聚会。红胡子等人虽有怨言,但也不好公然违抗军纪。今天逮到机会,好不快活,一个个狂吃猛饮,浑然忘记战争尚未结束。
九铃儿不喜饮酒。他自从与刹古尔、阿达库·鲁姆老伯分别后便没再正式喝过,他很难接受这个东西,虽然闻起来香香的,但他就是不喜欢,而且酒量非常不好。东土很多人善饮,能喝一坛酒的非常多。九铃儿试过几次,每次泯那么一小口,立即就会酩酊大醉。伽逊札德似乎格外垂青九铃儿,殷勤劝酒。九铃儿挡不住,马上不胜酒力,话渐渐得越来越多。
“几年前在双河督区边陲,大人曾经带着数十骑巡视边境,突然遭到库赛特数百骑的围攻。大人临危不惧率部且战且退,亲自冲杀在前,酣呼鏖战,连续冲杀敌阵,杀伤数十人,最终率部成功突围。大人之勇,库赛特人至今念念不忘。”
“陈年往事,你是听谁说得?”伽逊札德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是大元帅说的。就是库赛特的穆勒剋大元帅,大元帅对你很是忌惮,我在库赛特时,数次听他提到你的英勇。”
伽逊札德大笑起来。他今天格外高兴。可以得到库赛特汗国穆勒剋的夸奖,的确让他感到自己非常有成就感。
九铃儿连喝十几杯之后,完全醉倒,人事不知。红胡子几个人在酒宴结束之后,把九铃儿直接横放在马背上,任他一路狂吐,缓缓回营。
第二天中午,希奥逸夫风尘仆仆赶回山口渡。督察法戎已经接受了九铃儿的建议,命令他率部赶到席隆尼亚。在席隆尼亚接受补给之后,立即北上,到安普雷拉会合先期到达那里的兵事事务官希奥·宜婴。然后一切战事由九铃儿自行决定,尽快击退库赛特拓土部落的入侵部队。置昂迅和德欧乔两人因为手下的士兵已经全部转入九铃儿的骑兵部队,被督察法戎招回俄德律萨城。伽逊札德的三千部队就地驻扎,随时接受补给,待后续援军赶到,再联合进攻格列登的虎猛,将库赛特人赶回大草原。
九铃儿酒醉刚醒,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心里暗暗发誓,决不再贪杯饮酒,贻误正事。部队随即开拔。九铃儿在希奥逸夫的陪同下,勉强振作精神,到伽逊札德大营向他辞行。伽逊札德勉励了几句,亲自将九铃儿送出营寨。
“札德兄,你认为小萌货此去,胜绩如何?”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九铃儿,希奥逸夫心事重重地问道。
“小萌货很有打仗的天赋,他对战争全局的理解和掌控非是我们所能比及。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部队人数少,实力弱,根本不堪一击。何况他和拓土部落仇深似海,此去和拓土部落正面对决,色布刺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报仇机会。”
“假如库赛特人对安普雷拉地区势在必得,色布刺有可能亲自赶到厄毗诺萨。以色布刺的实力,只要攻下厄毗诺萨城整个安普雷拉地区就完全无险可守,小萌货恐怕难逃败亡的命运。”伽逊札德平静地说道。
“难道我卡拉德国真的衰落了吗?”希奥逸夫无奈地说道。
伽逊札德叹了一口气。“差不多。当年涅雷采斯陛下在潘德拉克大败,卡拉德国就已经走向衰落了。草原上的库蛮又趁机寇边,屡屡入侵,边各地饱受摧残蹂躏。”
“而当今女皇拉盖娅却在帝都卖官鬻爵,增赋加税,造宫修殿,极尽骄奢淫逸之事;宦官朋比为奸,横征暴敛,擅权祸国;无数忠臣义士空有一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眼看着贵戚宦官把持朝政,他们上蹿下跳,轮番折腾,终有一天要将这大好河山付之一炬。卡拉德国已经摇摇欲坠,四分五裂已经不远了。”
希奥逸夫大惊失色四处乱看。“札德兄你疯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的出来。这些事离我们都太远,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人操心。还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急吧。”
“有什么办法,不就是要兵嘛。你要是能变出上万部队出来,大事可定。”
希奥逸夫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望着伽逊札德笑道:“我有办法了。”
卡拉德1084年5月。五月。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科斯昂河的河水清澈冰凉,在春风轻轻的拂吹下,一路欢快地歌唱着向东南方向流去一直流入塔倪西斯湖。两岸的大树和堤上的草地已经披上了嫩绿的外衣,显得生机盎然,美丽宜人。
拓土部落的骑兵排成三个纵队,正在涉水过河,赶往安普雷拉城。
色布刺缓缓下马,神态安祥地走到河边,举目四望。
自从上个月联合提提脱儿出兵攻打卡拉德国以来,部队的进攻一直非常顺利。轻而易举就击败了督军马利齐俄斯的部队,包围了厄毗诺萨城,占据了厄毗诺城周边好几个小镇。提提脱儿率领纳察罕大军一直追赶马利齐俄斯打,将他赶进了叙拉托斯城。提提脱儿主力正对叙拉托斯城发起猛攻。
拓土部落的部队在色布韬,色布晦的率领下,分兵合击一路攻城,很快就完全占领厄毗诺萨小镇、罗卡那小镇、玻瑞阿戈拉小镇,色布刺随即留下色布韬部守在厄毗诺萨城,总领厄毗诺萨城周边各小镇的人马。在攻打安普雷拉城期间,色布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好主力部队的侧翼,保证补给畅通无阻,保证各地掳掠的财货安全运回部落。色布刺则率领主力大军一路西进直接包围了罗卡那城,兵峰直指安普雷拉城。
就在安普雷拉战场节节胜利之际,却从俄德律萨传来不好的消息。穆勒剋的部队在俄德律萨城下遭到惨败,已经失利退回大草原。统军主帅博虏绩和博虏侵两位那颜在撤退途中遭到卡拉德军队伏击,全军覆没,当场战死。
色布刺随即投入主力,猛攻厄毗诺萨城。城中的军民誓死坚守城池,战斗十分惨烈,色布刺亲自赶到城下督战,当天就占领了厄毗诺萨城。
色布刺十分佩服穆勒剋的手段,谈笑间杀入于无形之中。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俄德律萨失利的形势,令人扼腕叹惜的不是几千人的伤亡,而是穆勒剋利用这场战争轻而易举的就消灭了博虏东西两部,重新将分裂的博虏部落统一了起来,并且基本上把中部库赛特的反对力量彻底拔除。
现在中部库赛特只剩下穆勒剋一个人的声音,中部库赛特的所有部落都控制在他的手里,不但实力剧增,而且对柴坎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蒙楚格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对中部和南部库赛特指手画脚,为所欲为了。
南部库赛特在科瑞尼亚要塞失利之后,实力大减,已经失去了和穆勒剋抗衡的本钱。乌勒曼和呼鲁那格等人非常聪明,立即就和穆勒剋结成了联盟,以穆勒剋马首是瞻,完全忘记了自己所统率的部落应该对柴坎表示效忠而不是野心勃勃的穆勒剋。
穆勒剋鼓动库赛特人发动战争,趁机利用战争铲除异己,在中部和南部库赛特建立起牢固的联盟,重新拥有庞大的势力,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自己做库赛特人的可汗?
色布刺是一个非常狂热的人,对权利财富疆土都非常狂热。拓土部落在去年帮助蒙楚格肃清柴坎的奸佞,取代阿契特部大伯克之位后,势力急剧膨胀。这次他应穆勒剋之邀共同出兵入侵卡拉德国,实施南北两路夹攻,态度非常积极。
他当然不会听从穆勒剋的计划,让自己的部队实施佯攻,牵制卡拉德国的兵力。他想占据安普雷拉。他有雄心壮志,他想和兀儿浑和阿尔石南一样,开拓疆土,带领拓土部落的人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像阿契特部过去那样成立自己的国家。
安普雷拉这个方向本来是北部库赛特和柴坎王庭的势力辐射范围,安普雷拉疆域辽阔,物产丰美,可以给拓土部落带来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巨大财富,这才是一个部落兴衰成败的关键,也是色布刺一心想夺取安普雷拉的真正目的。
色布刺亲率大军直扑罗卡那城,但罗卡那城的顽强抵抗,攻城连续三天没有实质进展,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前期拓土部落攻击太顺利了,各处的百姓听说库赛特人来了,闻风而逃。虽然攻城时也遇到一些零星抵抗,但完全没有什么威胁,色布刺很快就兵临罗卡那城下。原先以为罗卡那城也会一蹴而就,没想到却碰上了异乎寻常的阻力。
色布刺的主要目的是想夺取安普雷拉城,占据整个安普雷拉地区。所以他没有把主力全部投上去,造成部队在罗卡那城下耽搁了许多天。
提提托儿的部队没多久就把马利齐俄斯打跑了,马利齐俄斯一路后撤到约格律斯城,提提脱儿随即分兵,一部佯装成主力直接追到约格律斯城牵制卡拉德的援军,真正的主力大部队迅速则西进兵临安普雷拉城下。现在提提脱儿天天派人催促,希望色布刺尽早结束罗卡那城的战事,赶紧到安普雷拉城下汇合。他的牵制部队已经吸引住了席隆尼亚方向的卡拉德军队,但他连续攻城,已经折损了不少人马。
但色布刺不为所动,为了减少自己的攻城损失,也为了消耗柴坎的实力,他按部就班的围城,磨磨蹭蹭的攻击,意图逐步挤跨罗卡那城守军的意志,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给养。
直到斥候回报塔农山脉发现了卡拉德国援军的消息,他才投上全部主力,以半天时间拿下了罗卡那城。城内的大部分百姓早就撤离了,只留下坚守城池的军队和誓死不降的部分百姓。他们浴血奋战,直到全部战死。
色布刺对来援的卡拉德军队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令他非常担心的是纳察罕人。
安普雷拉地区是大草原的延伸地带,这里纳察罕有千余部落,居住在塔农山脉之间的河谷里,纳察罕人也是库赛特十二母狼之子的传承人,他们最早一批西迁进入卡拉德境内,和卡拉德人关系经几代人相处一直非常友好,曾经数次出兵帮助卡拉德人攻打乌怀特人和库赛特人。卡拉德宫廷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对他们赏赐颇丰,首领封王,遣公主和亲,在靠近部落的城镇开设交易市场。几十年来,彼此相处融洽。
纳察罕人现在的大首领是黑羽王勒安勒欧。勒安勒欧在卡拉德境内的蛮族部落中德高望重,威信极高。他自身就是个名震四方的勇士,武功高强,手下大小首领几百,军队数万,其实力在东土首屈一指。他还是是一个处世圆滑变通,外交手腕极其高超的部落大首领。无论是已经死去的库赛特可汗兀儿浑,还是他的儿子阿尔石南,更不要说卡拉德国的皇帝,都是他的朋友,谁都不会轻易去招惹他。
此次出兵入侵卡拉德,穆勒剋就亲自拜访了勒安勒欧,向他告明此事,并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已经快七十岁的勒安勒欧,依旧一头黑发,精神矍铄。他望着年纪比自己小,头发却已经白的穆勒剋,摇头苦笑道:“你小子殚精竭虑,一心想占据卡拉德人的国土,害得无数的人血染沙场,抛尸荒野,迟早要遭到报应。自古以来,凡是无端引发战祸,欠下累累血债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像你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早晚要死于非命。”
“我母亲是卡拉德的公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要我出兵相助,绝对不可能。你无非想叫我袖手旁观而已。好,我答应你。冲着几十年的交情,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但我要告诫你一句话,这句话我曾经也对阿尔石南说过。帕迪沙阿国和卡拉德国互相打了几百年,帕迪沙阿得到了什么?帕迪沙阿国最强盛的时候曾经有二十多万铁骑,但他们现在占据了卡拉德国一寸土地吗?”
“一寸都没有,帕迪沙阿国早已衰落,已经完全向东隐去。卡拉德国依旧雄视天下,无人可撼。再看乌怀特人,四分五裂,已经没落。一部分西迁对卡拉德俯首称臣,依附卡拉德,得以进入卡拉德领土苟延残喘,繁衍生息。还留在草原上的乌怀特人和喀拉库吉特人,他们人呢?他们先是被卡拉德人远驱数千里,接着又被你们赶尽杀绝余众泯灭,远离故土,不知何踪。你难道就不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些什么吗?”
穆勒剋傲然一笑,一言不发,告辞离去。色布刺听说之后,更是嗤之以鼻。“帕迪沙阿是什么玩意,能和我们库赛特人相提并论。勒安勒欧老了,没有胆量了。”
纳察罕族中还有一股势力是居住在科斯昂河附近的白鹭部落,其部落首领叫鹭腾飞。他是勒安勒欧最看重的侄子,勒安勒欧看不上自己的几个儿子,反倒一直想培养鹭腾飞做纳察罕人的新一代黑羽大王。
但鹭腾飞似乎根本看不上这个什么纳察罕黑羽大王,很少去拜见勒安勒欧。他武功在纳察罕族里很不错,号称纳察罕第一高手。曾经有一百多名纳察罕勇士不服气,从各地主动跑到科斯昂河找他比试,均遭败绩,一时间很是轰动。这支纳察罕部落在卡拉德人的帮助下,虽然有一部分人还在坚持从事放牧业,但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开始从事耕种安定下来,收入和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们不但和卡拉德人杂居,而且还互相通婚,模仿卡拉德人的生活习惯,学习卡拉德人的文化语言,彼此之间关系融洽。这个区域已经成了蛮族和卡拉德人和平相处,共同生活的典范。许多小部落和败亡的部落族众纷纷长途跋涉赶到这里,加入他的部落,寻求一份稳定和可以维持生计的生活。
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白鹭部落成了所有仇视卡拉德人的蛮族人都想铲除的敌人。在他们的眼里,白鹭部落的人背离了自己的祖志,忘记了世世代代的仇恨,为了安逸富足的生活而出卖了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兄弟,甚至于自己的民族,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叛徒。
色布刺动用了色布韬,色布晦两人,领一万铁骑,准备袭击居住在科斯昂河附近的白鹭部落,将他们一举击毙,彻底从地面上抹去。然而他的计划落空了。他的部队除了烧掉一些草屋外,一个人都没有杀死。整个科斯昂河附近生活的纳察罕人、卡拉德人,统统的消失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
色布刺非常生气。一定是纳察罕黑羽大王勒安勒欧在第一时间通知了白鹭部落的鹭腾飞,让他非常从容的组织部落人马全部撤离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要报复勒安勒欧。
“大人,提提脱儿的信使来了,您要不要见他?”
色布刺回过头来,对着色布晦说道:“不见了,你叫他回去告诉提提脱儿,马凯布城内粮食堆积如山富的流油,他想要吃的,就去马凯布拿!”
色布晦中等身材,一张黑里透红的脸庞,一把浓须,一双眼睛总是隐隐约约射出几丝戒备之色,看上去就是一个稳重心细的人。他没有离开的意思,眉头微皱,似乎有话要说。色布刺再次回头,用疑问的眼神望着色布晦。
色布刺则非常强壮,他身形高达威猛,虎背熊腰,一张紫黑色的脸上却出人意外地透出一股儒雅之气,稍稍掩盖了他眼睛内的暴戾和猜忌。
“有事吗?”
“据斥候回报,鹭腾飞的部队被斥候发现,被色布韬的部队击败逃进了塔农山。页石还围住了鹭腾飞的家人。”
“哦。”色布刺高兴起来,“抓住了吗?听说鹭腾飞有三个卡拉德人赏赐的妻子,容貌都很漂亮,可都有抓住了?”
色布晦胆怯地望了一样色布刺喜笑颜开的面容,低声说道:“卡拉德人的援军突然出现,把他们全部救走了。”
色布刺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这么点事都办不好。页石呢?”
“页石的部队被卡拉德军队包围,已经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逃出来。色布韬赶去时,卡拉德人早就跑了。”
色布刺十几天以来,头一次听说自己的部队受挫,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他强压住怒火,闷声问道:“损失了多少人?”
“六百多人。”
“知道卡拉德军队的头领是谁吗?”
“九铃儿。”
色布刺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又是这个野人。似乎这个九铃儿自从离开穆勒剋以来,就成了拓土部落的梦魇。先是自己的一个儿子死了,接着自己的兄弟色布柬死了,再接着四大首领之一的色布鸿死了,而且每一次拓土部落的人都被他杀的狼狈不堪。
色布刺极度愤怒的脸笑了起来。
色布晦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色布刺。“大人……”
“好,好,好。”
色布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们原来以为那个督察法戎在虎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即使伽逊札德的双河援军赶到了俄德律萨,他的部队在人数实力上依旧处于下风,不会抽调援军赶到安普雷拉场。现在看来我们错了。督察法戎很可能已经看出来我军的意图,目的不是俄德律萨,而是安普雷拉城,所以他在俄德律萨战场形势很不好的情况下,依旧派出援军。”
“这个九铃儿带来了多少人?”
“不清楚。我们的斥候没有找到他们。不过据估计,应该在两三千人之间。如果部队人数多,很容易暴露形迹的,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