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方的辅助下,蒲七的伤口好的很快,祛除掉身体里的魔气,左肩上魔族带来的创伤就算彻底痊愈了。
但甘绎之依然不让他出门。
刚开始蒲七还会与他争执,问他“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甘绎之避而不答,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可一旦蒲七提“离开”两个字,那张温和的面具就会立刻碎裂开来,暴戾的情绪冲天而起,眼底泛着触目惊心的血色,摔门而去。
甘绎之总认为是魔族教唆坏了干干净净的蒲七,害得满心满眼围着他转的人,再也不看他一眼。
蒲七也试过偷偷逃跑,趁甘绎之不在的时候,踮着脚爬上窗框。可他很快发现一切都是白费力气。甘绎之把禁制封得那么严密,不仅是门,还有窗,连那茅房的小窗都堵得严严实实。甚至偏执到房梁与房梁间的瓦片也封上了层层叠叠的禁制。这间屋子像是筑起了铁壁铜墙,牢不可破。
不留下一点可乘之机。
生怕蒲七又像上次一样离开。
只要不打开结界,蒲七就无法出去,这是他为蒲七精心打造的“家”。
渐渐的,蒲七不再反抗甘绎之。
起初他觉得,这样的蒲七顺眼多了。不再成天叫着要走,老老实实呆在他眼前。
可蒲七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变得越来越沉默。闭上嘴,不再愿意与甘绎之说话,问什么,都扭开头。
像是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就算真的有事要讲,蒲七也是连名带姓叫“甘绎之”,没有敬语,生硬的,怎么听怎么刺耳。
原来少年一口一个师尊,语气又暖又甜,尾音微微上翘。只要他一出现,蒲七潮乎乎的眼神就立刻投向他。
像他的小尾巴,天天追着他转。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好像他们除了住在一个屋檐下,真的没有任何交集。
甘绎之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原来那样。
他记得蒲七的粘人,于是卸下了宗主的位置,整日呆在竹居照顾蒲七。他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名,也无耐心处理那些琐事。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了更重要的事做。
蒲七第一次知道甘绎之会做饭。灶台生起火,淘洗米粒,放一些红豆,熬上绵密浓稠的豆米粥。他不知道蒲七的口味,就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凤尾鱼翅、红梅珠香、炒珍珠鸡、奶汁鱼片,哪道菜蒲七多动了几筷子,哪道菜明天就会继续出现在桌面上。
甘绎之每天都会买梨花糕来,他记得蒲七捧着松软的糕点咀嚼,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边吃一边望着他笑,眼睛闪闪发亮,含着满溢而出的快乐。如今鲜艳的食盒摆在石台上,摆在蒲七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蒲七却再没吃过。
刚出锅的梨花糕香气扑鼻,热气腾腾放在那,放到冰凉,被甘绎之丢掉。换上新鲜的,再从热放到冷,再丢掉。
周而复始。
蒲七一口都不吃,但甘绎之依然执着地买。
好像这样就能找回记忆里那个快乐的少年。
时间一晃就到了夏天。
正午的烈日毒辣,树叶被高温炙烤得打起卷边。这么热的天气,蒲七裹着毯子,手脚像雪一样冷,蚀骨的寒意流淌在他体内,从骨髓深处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
尽管甘绎之再也没有采撷过他,那些外来的灵力浸染还是长长久久的停留着,侵蚀着他的血肉。
甘绎之几乎把《七星宝鉴》上记载的奇珍异宝都找来了,西梁山三十年一熟的地脉紫芝,南诏云雾山千年难遇的乌峰草,昆仑极寒之地的玉髓香。这些药材无一不是稀世之宝,修炼之人服用,能功力精进,驻颜益寿,常人服用,可以祛病延年,就算只嗅得它那一丝氤氲之气,也得益非浅。
进补的药材流水一样进了蒲七的肚子,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少年脸颊上圆圆的肉消失了,凹下去的皮包着伶仃的骨,体质肉眼可见越来越差。
甘绎之翻阅了很多关于炉鼎的古籍,试图寻找解决办法。可每一本上都写着炉鼎一旦启封,就再也活不过九九八十一期。
生命力的流逝是不可逆转的。
书上还记载了很多炉鼎的使用方法,世人用各种各样的花样折磨炉鼎,手段残忍。刻薄的字刺痛了他的眼睛,稍微想一想少年的反应,喉咙就像被扼住了似的,难以呼吸。
根本没人研究怎么挽回炉鼎的生命。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炉鼎只是最最下等的玩物,没有人在乎炉鼎的感受。
甘绎之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相信这个事实。
他是天下剑宗第一人,在修真界一手遮天,说一不二。星星月亮都能为蒲七摘下来,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山要拦他,就把山劈开,海要阻他,就把海填平。天道注定要夺走蒲七的性命,他就与天抗争到底。
这天天气晴朗,日光透过薄薄的帷幔投进竹居,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静谧又安详。蒲七半闭着眼,靠坐在枕上,膝盖蜷在厚实的羊绒毯里,甘绎之走进门,领着一个笑眯眯的老人。
老人穿着麻制灰白衫,银灰色的头发盘在发顶,面容慈祥。他望着床上的少年道:“就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