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绎之点点头:“有劳。”
两人在矮几前坐下,甘绎之从架上取了白釉花口的杯盏,沏上紫竹玉茶:“麻烦谷主了。”
老人抿了口茶,抬头望了望少年。看到苍白中带着郁气的面容,收了笑。
“说好的千色茑萝不能少,”他对着甘绎之伸出两根手指:“再加两株长瓣瑞香。”
甘绎之道:“你说了算。”
蒲七终于抬起脸,恹恹地问:“你是谁?”
“我是药王谷谷主岑平,”老人脸上的皱纹张开了,显得很有亲和力:“手伸出来,你师尊要我帮忙看看你的情况。”
药王谷颇负盛名,全天下最好的神医均出于此。他们医术精湛,却隐于世间,极少有人能寻得他们踪迹。相传这代谷主在医术上的造诣堪称鬼才,甘绎之为他请来了这位先生,不知花了多少代价。
其实蒲七不是没看到甘绎之的变化,他只是不再相信爱,也不再关心了。
所有的喜好在生命流失面前显得那样可笑。
他只想活下去。
蒲七依言伸出手。
纤细的手腕垂落,腕骨凸出,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岑平上前两步,俯下身,二指并拢,搭在脉搏上。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侧耳片刻,岑平神色逐渐凝重。甘绎之忍不住问:“如何?”
岑平摇摇头,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瓶,淡银色的液体涂抹在木针上。望着锋利的针尖,蒲七向后缩了缩,甘绎之下意识拦道:“必须施针吗?”
“不然你让我的灵力探探经脉也行,”岑平瞪他一眼,“宝贝得和什么似的,当初怎么不好好对人家。”
“炉鼎没开鼎时明明与常人无异,唉,”岑平叹一口气,没继续这个话题。他拉过少年的手,把手里的针扎入劳宫穴。
甘绎之默不吭声,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压抑着激烈的情绪。
一套针法施完,岑平拔出最后那根木针,挤出一丝黑血,洒上药粉。
迎着甘绎之询问的眼神,岑平严肃道:“说实话,我这辈子什么疑难杂症都看过,但炉鼎之身确实不同,它就像一个漩涡,外围元素紊乱,中间是空的,不论填进什么都会逸散出来。开鼎这一行为就像是扔掉了瓶口的盖子,再也回不到平衡的状态。”
甘绎之目光中含着一丝干涩的无助:“有办法吗?”
“试试这个,”岑平沉吟片刻,刷刷地写下一个药方,递到甘绎之手里:“尽力而为。若是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了。”
甘绎之沉默接过,垂着眸,眼前似乎出现了重影。杯盏中浮光轻晃,映出男人支离破碎的面容,阴影晦暗又昏沉,像是风暴下翻滚的深潭,和不见天日的渊谷。
床上的蒲七直起背,礼貌地对岑平点点头:“多谢您了。”
送走了药王谷的人,室内恢复寂静。甘绎之盯着那张药方看了一会,忽然开口:“蒲七。”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甘绎之走过去,坐在床沿。目光中压抑着痛苦,他握住被子的一角,用力到指尖泛白。
“可以不要再生我气了吗?”
大概是这辈子从来没有向别人低过头,服过软,这句道歉的话被他说的别别扭扭,活像是在命令别人似的。
蒲七没有回答。
在这之前,他其实没有想过甘绎之这样的人会对他道歉。可事实真的发生了,内心却很平静,无波无澜,那句道歉穿过空空茫茫的脑海,什么也没留下。
蒲七注视着甘绎之,眼底却空无一人:“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这是今天蒲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重的一句话。甘绎之的手都跟着这句话一起颤抖起来,他有很多事情想和蒲七一同去做,想许诺给蒲七很多未来,他还没有来得及为少年举办一场正式的收徒仪式。
他不能看着蒲七死去。
嘴里尽是苦涩,甘绎之别开目光。
窗外郁郁葱葱,盛夏的绿亮得晃眼,晃得眼底一阵酸疼。他缓了缓,才道:“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连药王谷谷主都说我要死了,炉鼎都会死的。”
甘绎之重复道:“你不会的。”
甘绎之摸了摸蒲七的脸,这次少年没有躲开他的触碰,任由他顺着后脑勺柔软的发。
这是几个月以来两人的第一次正常接触。
顿了顿,蒲七推开甘绎之,目光平静:“甘绎之,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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