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无亲,命如蝼蚁,如今想在红港生存立足,金宝确实需要一个坚固的靠山。尽管认定许萦不过表面光鲜,实际仍需依靠那群男人的施舍过活,但眼下情况,她没得选,要想跳上更高的大树,她先得踩稳脚下这棵小树,踩得足够稳当,才能在关键时刻一跃而上。
可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先保住自己这一条命。
金宝开口:“你知我做不到。连你都靠近不了他,何况是我。你给我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意思是你选择放弃。”许萦并不瞧他,依然盯着远处游天林的背影。他的眼神时常叫人瞧不出喜怒,反而是平静,一种沉默的压抑的平静。
“我现在是做不到,怎知我将来做不到。”
“你也会说将来了。我不信你的‘将来’。”
“一年前我也不信我阿妈会死,我会离开那条船,来到红港。”
“我没兴趣听你的过去。”
“不,我是在保证我的将来。”
“……保证?”许萦略一回神,转过头。
金宝此时还得仰起脸才能与他对视。她认真道:“我知你不信任我,事实上我也不信任你。你今日携我来,说穿了,是要我一命抵一命,对不对?”
一个难题,两个选择,做,或是不做。
做,两个结果,死,或是大难不死。
谁死,当然是金宝自己。
倘若她金宝当真神通广大,让“鬼手林”了结在她手上,她插翅难飞,今夜的宝禄海鲜舫就是她的棺材坟。倘若失手,她一样难逃生天,死无全尸。
不做,一个结果,金宝成为弃子。
无论哪种结果,许萦都会得到他想要的:游天林的命,或是她金宝的命。除掉游天林,他痛快。死了一个人蛇金宝,对他亦没有任何损失。即使许萦到时脱手不净,惹上嫌疑,以他的本事,告两句枕头状,照样可以安然无恙。
“你算得很好。但我还没有活够呢,不会去送死。”金宝说。
“为我死都不情愿,我何必再留你。”
“如果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容易让你控制的人,今天,也不会是我站在你身边了。”无亲无故,背景简单,有点身手,有点聪明,急需靠山站稳脚跟,金宝自认对许萦来说,她即使不是最优选,至少也是一道上选。
“你威胁我?”许萦看透她心机。
“我是在讨好你,希望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浪费我一条命,说不定将来我确实可以帮你成事,”金宝一双眼大而有神,语气轻而有力,“该死的是别人,不是我们,想赢就要赢得风光。留在你身边,我的任务不是为你去死,而是保护你、帮助你。这才是真正的共赢,对不对?”
许萦眼神一定。第一次,他发现自己似乎低看了这个小金宝。
一直到接风宴散了场,仍不见许萦回座。
郭友生先前派人去找,得到回复是不见许萦踪影。他心里叫坏,疑心许萦是愤恨自己先前为平息众疑而指使他扮作侍应替人倒酒,许萦一向眼高傲慢,这回大概真是生了气。
正想着事后如何弥补,郭友生起身随人流离开宴会厅。
曲折长廊间人流涌动,身旁副手匆匆赶来向他耳语,他听后面露惊讶,问声当真?副手说当真,随后就见郭友生掉头,逆着人流,沿长廊走去画舫另一侧。
走过好一会儿,人潮喧嚣渐渐褪去,画舫西北侧的长廊因远离前厅,包间数目较少,环境清静。郭友生一眼便瞧见许萦倚在一扇弦窗旁。
一走近,郭友生惊了一跳。
他怔望着几乎衣不蔽体的许萦,见他裤衫像是被人大力撕破,脸颊两侧有乌青,细看还能瞧见指印。更不必说许萦故意用手遮住的颈部,一看,他惊怒爆粗,问许萦先前究竟遭受什麽意外,是谁对他施暴。
可任凭他询问再多,许萦只是两眼哀愁地凝望他,摇一摇头,道并没有谁。
不是没有谁,是不能说,是不敢说。
想到这,当即有一个名字跳进脑海。
郭友生张口:“林……”
“不要!”许萦立即抬手压住他嘴唇,轻轻一摇头。
分明是自身受辱,却不忘提醒他千万留心,切勿祸从口出,许萦这番叫郭友生更添愧意。他反手握住许萦,沉沉道声你受苦,其余的不必再问,一定是游天林。
许萦面色苍白,闻言却一笑,低声说没事,一些小意外而已,做他这样的,多数人的待遇处境还不如他,他是幸运,在这一刻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陪伴他,为他心伤。
哪里见过许萦这样楚楚脆弱的模样,仿佛再多一句就要簌簌落泪,郭友生心头似针扎,忙将许萦双手凑到嘴边细细亲吻,犹嫌不足,他搂住许萦后腰,就要将嘴贴去他颊边。
许萦偏头躲过,手背压在脸侧,挡住他的吻。
郭友生柔声问不能亲麽。许萦摇头叫疼,不许他碰,一双手几乎遮住自己整一张脸。
想他莫名受辱,现在大概不想被亲近,遂放弃,郭友生只握紧许萦双手,在嘴边重重吻两下。
甚至为哄情人安心,一下连与义兄黄怀东的承诺都忘了,郭友生安慰许萦不必着急,游天林今日是势强不可动,未必他明日还是,且看以后。
这话可不轻,许萦悄悄探出一双眼,轻声问真的?待郭友生点头,他破涕为笑。
见他情绪稳定些许,郭友生想带许萦回前头。
酒宴散场,他算作黄怀东一派,不好自顾自一走了之。只是想到许萦这时大概害怕再见游天林,他稍一思索,脱下外套搭在许萦肩头,嘱咐他可以走慢一些,等送走那些叔父,他再带他坐船回岸。
许萦当然应好。
随后,郭友生径自先原路返回,三步一回头,见许萦站在原地冲他一笑。
待人走远,许萦笑意消失。手一伸,金宝将手帕递去,他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经过垃圾筒,丢掉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