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慢慢黑下来,许一鸣过了很久才将贴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昏暗的房间里他能听到一下比一下大声的心跳。
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既没问他忽然离开的理由,也没说明自己来意。许一鸣不懂这通电话的意义,他总是搞不懂那个人的意思,或者只是他想多了,那家伙无聊打个电话戏耍他一下也不是没可能。
他明白自己从来没看懂过那个人的面目,得知那些事情后,虽然意识到那人是抱着目的接近他,可他仍然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心。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遍记忆,不熟悉那张脸,就代表没有恩怨。
如果过去见过真的会忘记吗?会忘记那样的人吗?他问自己,然后坚定的摇头,他相信自己。
模糊中,他又觉得困。
已经远离那人了,现在很安全,明天……先找个工作吧。
他这么告诉自己,好像真的感到心安,彻底睡了过去。
残缺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它只是埋在那儿,埋在那儿……等待某一天,一个不经意的触发点,就像封印亿万年的魔盒打开的一瞬,无数畸形丑陋的怪物迫不及待的涌出来。
睡梦中的许一鸣紧紧锁住了眉。
他身处一个漆黑的空间。
像是落进地狱的黑,什么也看不到。
他好像已经在这片黑暗走了很久,脚步落下有嘀嗒的水声。
是在哪里?有个意识冷冰冰的想。
哪里并不重要,别停下来,永远走下去,这仿佛才是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他在脑海里自问自答,一个念头刚冒出,一个答案便紧接而来。
[还记得你那条腿吗?]
一个陌生意志突然的横在脑海。
腿……
腿断了……
是为什么来着?
为什么来着?
他忽然发现忘记了自己受伤的原因。
为什么来着?
为什么来着……
得不到回答的问题逼得他心烦意乱,太长太久的黑暗更让他透不过气,他将这些发泄在自己不断加快的脚步,好像这样就能甩掉那紧追脑海的烦人问题。
水滴声越来越大。
他快步走着走着,忽然慢下来,渐渐听到一些其他声音,像汽车或者摩托发动的引擎声——
而就在他试图听清的瞬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油然而生。
他猛地顿住步子,如坠深渊。
是了,那天也是下着雨,黑得透不过气。
眼前黑暗霎时褪去。
瓢泼大雨,他倒在马路边,在刺得眼睛发疼的大灯中,一辆黑色摩托伴随轮胎摩擦马路的尖啸声音飞速驶来,左腿顷刻间一片冰冷……
是他。
是他。
头盔挡风镜片后面,那双扭曲而又疯狂的灰蓝色瞳孔,连带这段记忆被彻底封印在意识的最深处。
他记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特地选了一颗又粗又大的老橡树。他对这个地方很满意,他系好绳子,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刚打算把脖子套上去,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要自杀吗?可以换个地方吗?那是我的树。”
他回过头。
很多年后他其实很希望当时的自己没有回头,如果不曾犹豫,是不是也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事情了。
说回来。他回过头,眼前有一刹那的眩晕,可能是阳光太灿烂了,他在灿烂的金色光线里看见好像在闪闪发光的那个人。
那个人长发及腰,身材纤长,靠在十几米外的树下仰头看他。
明明隔了些距离,可是那双耀耀生辉的异色瞳孔还是一下子撞进许一鸣心里。他呆呆看了很久,直到脖子麻了,才磨磨蹭蹭的下了垒好的石块。
那人见他放弃,也不打算理他转身就走。
许一鸣傻傻看着,心脏是有生以来跳动得最为鲜活的一次。
那一天,他忽然不想死了。
后来,他天天都会去那片林园等待,记忆里的人却一连几周没有再出现,他其实从未奢求过什么,他仅仅是想看看他,多看看他,好像这样就有了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