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哥,你别担心,”温子昂在这家医院当实习生,“他的情况不算严重,好好休养能痊愈。”
“那怎么……”项言璋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小姨怕他不来,往严重里说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项言璋摇摇头:“没事。谢谢你啊。”
“璋哥,有空聚一下吗?”
“最近实在脱不开身,等我哥好了再……”项言璋有些抱歉。
温子昂笑了:“行,我不急,主要看你。你好好休息,我有事先走了。”
“你忙,有空聚。”
项言璋返回病房,又是一片难以忍受的寂静。
他哥哥很快会醒来的,项言璋这次蹲在床边,细细观察他的哥哥。
如果没记错,他哥哥今年二十八岁,正值大好青春年华,一米九的大个子,怎么看上起病恹恹的,嘴上没有血色,脸上青青白白,就是没有该有的红色。
哥哥到底摔了多重的一跤,才把记忆丢了?
项言璋修长的手指插进哥哥蓬松的头发里,乱糟糟的发根挺立,在项言璋手中重新焕发出生命力。发丝活了,在掌中乱舞,挠得手心发痒,他忍不住加重力道,把手掌轻轻压在哥哥头上。
忘了也好,也不是什么好记忆,项元筠的过往全是血淋淋的痛楚,忘了才能重新开始,才能向阳而生。
哥哥到底痛了多久,才会痛觉迟钝?
没关系,项言璋捧着哥哥的脑袋,轻轻在额上印下一吻:
“我会爱你。”
他是个感情上是懦夫,只敢在没人倾听的时候大方表达爱意。六年前不敢做下的承诺,终于在六年后冲破声带,带到哥哥面前。
“再说一次。”
一道低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滑入脑中,宛如寂静夜中意料之外的一声激烈嚎叫,项言璋被定在原地,舌头在口中转了几圈,憋不出一个字。
深邃的眼睛,像黑亮的玻璃珠浸在清水潭里,安静而专注,紧紧盯着项言璋看。
“你、你醒了?”
项言璋的心脏咚咚当当地跃动,欣喜越上指尖,坦诚却从指缝中悄悄溜走了。
“再说一次。”
项言璋慌张地捂上哥哥的嘴巴,眼神落在项元筠挺直顺畅的鼻梁骨上,他的味觉被唤醒,嗅到大股大股消毒水和医药水的混合气味。
他又把手掌挪开。
“再说一次。”项元筠说。
鬼迷心窍了也罢,项言璋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神魂颠倒,如痴似醉,他捂住岩浆般滚烫的心口,放下了千斤重的包袱。
他蹲在病床前,头发反射出一圈白炽灯的高光,那层高光绚丽多彩,看得见的赤橙黄绿蓝靛紫,看不见的红外紫外各种光,都在无声中爆发了。他听见光的声音,如此悠长,如此高远。
“我会爱你。”
项元筠眨眨眼,漾出笑容:“你是谁呀?”
“我是你弟弟。”
“亲弟弟?”
“亲弟弟。”
“我认得你,那天在现场……”
项言璋握住哥哥的手:“对,对……”
视线交汇成缠绵的柳枝,在半岸上浮动,叶尾轻触湖面,鱼跃荷间,心池荡漾。
“我好难受。”
项言璋心脏猛地一缩,手掌压在被单上:“哪里难受?我去给你叫医生!”
项元筠摇摇头,黯然失色,他不动了,躺在床上,仿佛石像一般,那双眼像装了追踪器,始终落在项言璋身上。
他说:“没什么。”
项言璋一听,叹了口气。即使六年过去,即使遗失记忆,这人的倔脾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根本没法改变。
“说啊,”他凑过去,摸了摸哥哥苍白无力的脸颊,指腹在他的唇角停留,眼里带着担忧,“哪里不舒服?”
项元筠乜斜着眼,想撑起身,奈何使不出力气,那伤口却是不痛的,只觉得腹部漏风,空了个洞,一身的劲儿都在洞中溜走了。
项元筠哧哧地笑起来:“心里难受。一见到你,就难受。”
项言璋听到这话,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瞠目结舌,僵在半空,似是不敢相信。
湿漉漉的长睫毛像刷了层蜂蜜,根根黑壮,簇簇分明,他像一只雨夜中归家的鸟,被大雨打掉羽毛,垂直掉落……
“但见不到你,会更难受。我怕闭上眼睛,你就不见了。”项元筠又说。
项言璋张着嘴,舌头抵着牙根,从左扫到右;往上一抬,抵着牙尖,从右扫到左,舌尖在嘴里绕了一圈,才恍然回神,起伏的悲喜令他如坐烈马,颠颠簸簸,又酥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