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梦一场,转头多少春秋;夜半肝肠魂断,醒来无人温粥。痴数繁星,垂首望,两掌空空。
项言璋一看那张脸,脑袋嗡一下,短暂掠过一片空白。继而想起自己还在工作,松了松呼吸,走到人面前,抖着声音说:
“你、你……”
项元筠却没有动作,还是看着他,脸色青白,双手垂着,一手捂着腹部一句话也不说。项言璋直觉不对,试图用手转过项元筠的身体,项元筠也就这么任他摆布。
项元筠的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青紫,暗红的血迹黏在他手上,黏在崭新白洁的衬衫了,可项元筠本人却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只是冷漠地对项言璋投去目光。
“你……受伤了?!”
项言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心跳如雷,费力去掰哥哥的手,却被项元筠甩开。他如同被雷击中,愣在原地。
没事啊,人还能动,应该没事。
他作为一个人民警察,早已不像当初的毛头小子那般慌乱。他穿着警服,就该履行好义务。
他慌忙联系医生,请医生带项元筠去包扎伤口。
项元筠全程盯着他看,一直不开口。
尽管伤在腹部,项元筠看上去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惹得项言璋很想亲自上前看看他的伤口如何。
项元筠却苍白着脸,缓慢而平静地说了一句: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
项言璋似乎被一根很粗的针戳进了心脏,血顺着针管流出,慌慌张张流了满地。他的灵魂像破体而出,在空中转了一圈,才落回实处。
而这时,项元筠已被带走。
项警官驾车回警局,一路上熙熙攘攘,唯独他那张脸愈来愈冷。
“小璋,下班了,去吃午饭吗?”老刘伸着懒胳膊,正从办公室走出来。
“不了,你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办。”
“行。”
老刘渐渐走远,正午之时,阴影浓郁,整个世界的色彩更加鲜艳夺目。
项言璋坐在椅子上,掏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手指停在一条三年前的转账记录上。
窗帘翻飞,大片大片的阳光与清风共舞。
项言璋咬着舌尖,久久没有动弹。
项言璋回家时,久违地没有坐车。
马路上最是人气泛滥,背着书包肆意哭笑的学生;眉头紧锁的打工人;神色各异的小摊贩;以及围在学校门口,焦急等待孩子的家长们……
再往下,有一条江,江上有一座桥。
桥头一位老先生拖着个音响坐下,缩着肩膀,抱着膝盖,用十年如一日的唱腔歌唱他已经逝去的理想。
歌声走调,选曲老土。音响上方被他磨得铮亮,他一唱,就忘了前方飞扬的尘土,似乎没有什么能将他再撼动。每个黄昏,他坚持为过往的行人献上无人问津的歌声,没有人知道老先生为什么一直在坚持做这件事,只有无边的喧闹与他作陪。
项言璋听着老人苍凉的歌声,靠在那座上承式拱桥上,往下望去。
漫江流水之上,铺了一层亮闪闪的红金箔,火彤彤的夕阳在哭泣,把流转的闲云都哭红了,偶有几只飞鸟点水而过,小小的波澜慢慢泛开。
他盯着微小的浮动,纷繁复杂的情绪令他无法继续思考。
他想哭。
很想。
嘴角撇下去,泪水便突突地涌出来,比机关枪还快,睫毛上颤着的泪珠划过脸颊,流过腮边,他一把抹去,张嘴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
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明明近在咫尺,但脸的主人却受伤了,不知道人有没有事。可是项言璋又没有哥哥的联系方式,他怎么找得到人啊?
而且……项元筠好像不记得他了。
家是盘扎大地的根,他是一直零落在外的枝叶,他早就没家了。项元筠热烈地闯入了他的生活,那哥哥便成为了项言璋的根。根在何处,家便在何处。多年来不通音信,项言璋起了近乡情怯的懦意,不敢面对,不知如何相处,更怕听到关于哥哥的不好的消息。
江水在嘶吼,不近不远的地方传来凄厉的车鸣和司机暴躁的怒骂。项言璋循声望去,脚下虚无的路又变得坚实,一个梳着低马尾的女人对司机点头哈腰,连声道歉,那身影像被折断了的花杆,摇摇欲坠。
司机仍在破口大骂,项言璋出于一个警察的自觉,收敛起暴风般的情绪,上前查看情况。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疲惫的神色中显出无比的激动,她紧紧抓着项言璋伸过来扶住她的手腕,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