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言璋呆呆看着女人的面庞,震惊得无以复加,以致于受到电击般,一度处于半痴半傻的状态,他机械地将女人拉到人行道上,双膝“啪”一声猛地砸到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妈?!”
女人听到这一声呼唤,眼泪唰唰落下,比下头流动的江水还急促,她说:
“孩、孩子……你先起来……”
桥上行人众多,项言璋这一行为惹得不少人侧目,纷纷围过来观看。
项言璋心里的震荡久久无法停歇,他的嘴张张合合,最终艰难地爬起来,和女人相扶并行。
他们各自擦着眼泪,落在他人眼里,倒是有些滑稽。
“妈……你是我妈……”
“孩子,你听我说,”女人抖着手握住项言璋的手,那双和项言璋有七分相像的眼睛里血丝密布,“我是你小姨,我和你妈妈是双胞胎姐妹……”
“你哥要死了,你去救救他……孩子,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真怕他就这么没了……”
“啊……”
项言璋好似被一个大钟罩住,眼前尽是漆黑,有人在外头拿棒子撞击钟身,他的耳膜崩裂碎掉,热烘烘的液体从耳孔喷涌而出,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宛若有拔地而起的铁链拷住四肢,使他动弹不得,过往的一切变成一个个虚无的光圈,稍纵即逝,项言璋的脑子也变得锈涩卡顿,拼凑不出一个真实来。
项言璋注视着平整的路面,飞驰的汽车恢诡谲怪,奇形怪状,它们扭曲着,尖叫着,撕扯着,纠缠着,藕断丝连,追风逐电,时而五彩斑斓,时而黑白不分。
它们在项言璋眼前连成一把弯弯的巨刀,那把刀被魔鬼举起,刀尖擦着他的头皮而过,项言璋急喘不止,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挤出颤抖的声音:
“小、小姨,项元筠他在哪儿?”
“他在医院……”
项言璋扶着桥上的栏杆,撑住发软的双腿:“你……你带我去看看他吧……”
路上永远喧嚣,他们沐浴着夕阳的和熙,长长的身影斜在地上,江水欢快地流动,载着无数鱼虾、海藻一路远去。听啊,那江水在唱歌,唱尽晚霞的短暂;看啊,那江水在跳舞,舞姿迥乎不同;瞧啊,那江水号啕大哭,哭出的湍流打在项言璋心中那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他,犹将溺亡。
项言璋讨厌来医院。他讨厌医院的味道,也不乐意见生离死别,总是尽最大的可能避开医院。
“孩子,你听我说,你哥哥他三年前摔了一跤,记忆受损,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痛觉迟钝,对疼痛不敏感,之前还被人捅了一刀……”
“你能不能替小姨照顾一下他?小姨还有事要忙……”
项言璋煞白着一张脸,点点头:“好。”
落地空调烘烤着冰冷的门把,项言璋推门而入,床上隆着一个人影,一颗后脑勺对着门口,输液瓶高高地挂在床头,床边的桌子上横着一个大花束。
只需一眼,他便知道床上躺着的,确确实实是销声匿迹了六年的哥哥。
除去小时候的经历,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连短短一年都没达到,可他用了将近六年的时间,也没能忘记项元筠。
因为项元筠是他的哥哥,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是他无疾而终的初恋,世界上没有比他哥哥更特别的人了。
在这方小小的、由白床单和消毒水气味填充的方盒子里,项言璋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他害怕看到项元筠的伤痕累累的模样,畏惧在他爱着的哥哥脸上捕捉到死亡的气息以及,陌生的表情。
他无法想象忘了自己的项元筠会是什么样子……他害怕,双腿抖成筛糠状,每一步都软绵绵的,哪里还有项警官的神气啊。他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嵌进地板里,看不见的刺赋予了他看不见的伤口,心里在流血,滴答滴答。
终于在床边住脚,项言璋默默垂眼,盯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眼神一错不错。
有人说,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去做了,就会发现困难也能是个纸老虎,碰一碰就碎了。
当项言璋真真切切守在项元筠身前时,发现那些恐怖的幻想也跟着烟消云散,他蹲下身,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项元筠瘦了。
床上那人的脸埋在被窝里,几撮头发压在他苍白的耳朵下,狭长的眼睛不再追着项言璋转了,它们被隐藏在眼皮之后,沉寂地睡下。
项言璋无意打扰,他坐在椅子上,仿佛听见项元筠俯在自己耳旁喊他“言璋”,那些潮湿的记忆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幕一幕放映而过,到最后,泪流满面。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扯出一个惨然的笑。
忽然门把被按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踏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的实习生。
年轻的实习生一进门,错愕地盯着项言璋看,项言璋对这道莫名其妙的视线感到烦躁,但还是迎上去了,接着他也开始错愕——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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