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晏文初?感觉和他不是一个画风啊。好违和,感觉这个名字应该配给那种……专家教授?”宋远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劲,宋思凡努力地说着玩笑话,想要活跃气氛。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宋远眼神没有焦点。
“真的?”宋思凡有点不信,他觉得一个人的发展都是有迹可循的,不可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完全不是。”
宋远想起了那个连上课回答问题都紧张地出汗的人,那个架着眼镜坐在最后一排沉默寡言的人,那个被别人骂是小洋鬼子都不会反驳的人,在后来无尽的轮回里,变得面目全非。
宋远甚至觉得,就算他没有失去记忆,对着这个后来彻头彻尾不同了的人,都不一定能确认他的身份。
原来只要时间足够久,久到超出能够认知的边缘,它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
“我很担心你,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安知意忧心忡忡看着失魂落魄的宋远,关切地问。
“我很好。”宋远的神情与他的话并不匹配。
“那晏文初呢,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安知意的心里满是疑惑。
“我只是终于想起来一些事而已。”宋远艰难地开口,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解释背后的真相,毕竟说了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这荒谬的故事。
“你失忆了?”宋思凡越来越搞不懂事情的发展。
“现在我才是唯一清醒的那个。”宋远的回答让人觉得十分诡异。
宋思凡还想说些什么,安知意向他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的追问。
“我该去找他了。”漫长的沉默后,宋远像个幽灵般起身。
“那他现在在哪里?”安知意有点担心,想起了前段时间宋远为了找人自残的事情。
“我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宋远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晏家夫妻最近遇见的怪事实在有点多,先是许久未见的宋远找上门来,突然情绪失控后留下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不知何时,每天都会有一通跨洋电话打过来,接通了后对面那头的人也不说话。起初他们以为是恶作剧,也没多想,可是晏祥和把电话一次次拉黑,但对方却换个号码接着打过来,就算去报警调查也找不出任何痕迹。
这些神秘的来电终于在一份信寄到后戛然而止。信箱里取出来的信封里面附带着一片银杏叶,本来翠绿的叶面已经干枯到泛黄。信纸上的字迹隽秀而陌生,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们把这封摸不着头脑的来信扔进了垃圾桶里。打扫卫生的时候,晏夫人才发现那片银杏叶意外飞了出来掉在了地上,她拾起来在手指尖反复摩挲着,最后随便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书把它夹了进去。
宋远设想过等到他再次重返故里会是什么景象,那时候他应该临近退休,种花养鸟的养老生活感觉挺美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满是不可理喻的慌乱。
此时正值盛夏,A城还是熟悉的风景,道路两旁的花相继盛开,争奇吐艳。过去的记忆不断浮现,追随着宋远的脚步,这座城市似乎毫无变化,过去他生活在这里,像是雏鸟栖息在筑建好的鸟巢,还不需要去面对人生中的风雨。
“有时候我会想你长大了是什么样子。”宋远在晏家的旧宅找到了晏文初。
参天的银杏树从院子里拔地而起,枝桠交错纵横,为底下屹立的人遮出一片浓荫,偶尔在地上漏出几点光斑。
“那你一定会很失望,毕竟我之前是个挺无趣的人。”晏文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远看着他记忆中应该属于对方的熟悉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后来那个玩世不恭的人。
“我没什么好失望的。”宋远回答。
“但事实证明,你也不喜欢那样的我。”晏文初的话听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宋远心里明白就算说出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有些人的爱就是这样,隐晦而自我感动,伟大到只有等到生死存亡的契机才会被察觉,可惜这个世界上没多少机会可以让他们发挥,到头来还比不过只有甜言蜜语的虚情假意。
“以后不会了。”晏文初只是这么回答。
宋远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晏文初早就没有以后了。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站着,直到太阳慢慢地落下去,风景变得黯淡无光,直到所有灯都熄灭,周围一片黝黑。
宋远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光,压抑地就像是心脏被一张网束缚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晏文初的身边,神经质到连洗澡洗到一半都要跑出来看一眼才安心。
宋远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彻夜不眠地蜷缩在晏文初的床边,在心里祈求着满天神佛显灵,如果他们真的存在,并能聆听到宋远的祈愿。
晏文初仿佛是被宋远圈养起来了,两个人都闭门不出,也不说些什么话。宋远的精神接近到了崩溃的边缘,房子里满是便签,密密麻麻地写着同一个名字,就算是晏文初的阻拦也制止不了他的行为。
宋远觉得自己还是在遗忘一些东西了,因为自己放在客厅里的那只钢笔不见了。宋远翻箱倒柜地找着,隐隐的疼痛让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盯着伤口慢慢渗出来的血珠,歇斯底里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
“我本来只是想我走了之后,你虽然会伤心,但不会伤心一辈子。”晏文初把满地的碎片收拾起来。
“这就是你希望的吗?”有时候宋远真的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至少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不会这么痛苦。
“我应该想到的,你现在的身体是用系统能量重塑的,是超脱这个世界的产物,所以……”晏文初欲言又止。
“你走了以后,我的记忆是不是又会消失?”宋远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抓住晏文初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晏文初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算是默认了。
宋远走进纹身店提出要纹个名字在身上的时候,老板熟练地开始了准备工作,他见多了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人,盲目地认定现在的人就会是一辈子,可是过上几个月最多一两年,又要忍着剧痛过来洗掉。
宋远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他看着老板专注的动作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对自己的行为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你真打算一直就这么待着?”晏文初提议去外面转转。
宋远刚被复活的时候,他们也曾在A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不过是大半年过去,心境却彻底不同了。
看着熟悉的牌匾,晏文初在校门口和门卫攀谈了几句,已经能和对方称兄道弟了。门卫热情地让他们进来参观,还不忘介绍A城一中的辉煌历史。
旁边告示栏的内容许久没更换,依稀能辨认出“A城一中知名校友”几个字,上面的照片都已经泛黄褪色了。
门卫乐呵呵地说:“李教授听过吗?就是从这里毕业的。”
A城一中最传奇的人物是宋远和晏文初上学时那任校长的儿子,比他们高上两届。时隔多年,他的故事依然广为流传。高中毕业后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进了top1的大学,后来直博投身科研领域,刷新了当选教授最年轻的记录,但这些都只不过是他真正经久不衰的那个故事的背景板。
校长在操场巡逻的时候把正在和女同学接吻的儿子抓个正着,据说当时女生贴着亮晶晶甲片的右手上还拿着根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