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放矢大概是陈书婷做事的首要准则,高启强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想起陈书婷出门前叮嘱他的话,才知道泰叔此刻就在楼上检查身体,她就是特地挑了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地方,方便泰叔来验货。
摸着腹部的绷带,高启强想了想,他索性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
旧厂街菜场后门的巷子里,一到入夜就会出来不少接活的小姐,不管再冷的天,她们都打扮清凉浓妆艳抹,或坐在台阶上,或倚在墙边,冲着来往过路的男人笑。高启强虽然舍不得那几十块钱没去过,但是也没少听菜场的人也说,里面谁漂亮,谁便宜,谁活好,那些满嘴黄牙的男人还嫌弃道,就数扭扭捏捏的货最没意思,出来买了还装什么雏?该卖笑卖笑,该卖屄就卖屄,裤子脱了还要反悔,这种婊子活该挨打。
于是高启强见着被陈书婷搀进来的一个老人时,他想也没想地屈膝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俯下身躯,大声叫了一声:“泰叔!”
“哎哟,这是做什么?”高启强的眼前只有规整的地砖,他只能听到上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我听说您没有孩子,我父母死的也早,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给您养老。”
一个头磕下去,撞在医院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高启强这才抬起头来,才看见陈泰身后呼呼啦啦的跟了不少人,他的第一反应是窘迫,下意识想站起来,但小腿只动了一下,高启强立刻跪得更稳,脸上的笑也更谦卑。
陈书婷这才摇着陈泰的胳膊,贴在他耳朵旁说:“老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高启强,胆子大,心也细,您看能入您老的眼吗?”
陈泰腿脚不错,他上前两步蹲下来,眼前是高启强敞着的半身白肉,他像在马场挑一匹新马一样,上上下下看了几圈,慢慢笑了出来:“不错,不错。”
陈书婷紧跟着半跪在陈泰身边,依旧撑着他的胳膊:“开心吧,有儿子啦。”
陈泰的脸上带着含蓄的喜色,他点点头,伸手捏了一把高启强的肩,那只保养得当的手倒是没往衣服里伸:“里面的日子不好过啊,瘦成这样。”陈泰叹了一句,借着陈书婷的力站起来,侧头问道:“书婷,他的刑期还有多久能了?”
陈书婷装模作样地算了算:“我去帮他找点立功减刑什么的,怎么着也要大概半年吧。”
“半年。”陈泰似乎嫌太长,可思量了一会,他皱着的淡眉又舒展开:“半年也好,年根那会就出来了,正好团圆。”
高启强听着他们商量自己的刑期,就和在商量手下要出多久的差一样,他咽了口口水,恭谨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任凭摆布。
“在监狱里吃了不少苦吧?”
高启强本能地想说“不苦”,但刚抬头就看见陈书婷不动声色地给他递了个眼色,高启强舌头一顿,顺势说:“干爹费心了,我们这种小人物,吃点苦不算什么。”
“我陈泰的儿子,怎么能是小人物?”陈泰回头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一帮人,嘱咐陈书婷道:“书婷啊,一会从下面选几个会来事的,犯点小错送进去,照顾照顾启强,总不能让我儿子受委屈。”
“知道啦,老爹。”陈书婷的脸是笑着的,但看向高启强的眼睛掩不去一抹兔死狐悲之色。
“谢谢干爹!”
“那这半年就当你再历练历练,我会跟里面的人打招呼让你好好养养身体,你呢也在里面跟着他们多学学。”
“是,干爹。”其实高启强并不是很明白陈泰的话,但他知道,现在明白与否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无论陈泰说什么他总要去做的,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让他明白。
对高启强不多话,不多问的性子陈泰很满意,他真的像一个宽厚慈爱的父亲一样,抚掌笑的无比和煦:“好儿子,跟了我,你享福的时候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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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壑难填?”高启强笑了出来,他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是。”
举起杯子抿了半口酒,高启强侧过身问李响:“不过,李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李响把双肘架在膝盖上,他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灰尘,想说,我贱的慌。但是他也跟着笑了出来,扭过头看着高启强,出口的还是:“安欣不是让我照顾你吗?”
听到安欣的名字,高启强脸上的笑意消退了些,他灌了一口大的下去,问道:“你知道,这白金瀚是怎么到我手里的吗?”
李响没说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高启强敞开的领口,随即又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子。
“我心里清楚,你们都说我是陈泰的婊子,他所有的东西我都能靠脱了衣服换来。”对于这种眼神,高启强再熟不过,他把酒喝了个底掉,又去拿倒给李响的那杯:“你说一个三四十的老男人,天天张开腿做这种活,恶不恶心?”
高启强明白,李响这时候的沉默,是最大的礼貌,但礼貌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从来都是虚的,连屁都不是。他高启强就非要把那些遮掩的虚伪都撕下来,明明白白地把烂疮揭给李响看:“你不觉得恶心,我都觉得恶心。但是恶心又他妈怎么样?再恶心也能让我活下去。”
“卖鱼也能活下去。”李响的声音很低落,他似乎有些怀念那个浑身旧衣,顶着乱糟糟卷发,一眼就能看明白小心思的卖鱼佬。
“是。”高启强点点头同意他的话:“只要我老老实实不惹事,把存的钱乖乖孝敬上去,卖鱼的确能让我吃饱饭,但是李队,一个臭卖鱼的在监狱里可救不了自己的命。”
高启强笑起来的脸很圆润,甚至对什么都有股淡淡的慈悲,然而那慈悲似乎从未降临到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