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惊惧中夜不能寐,再不然至少也会惴惴不安个几天,但与之相反,他一个人在禁闭室待着的这段时间,睡得意外的好。
对他来说,安宁的夜里根本没有杀了人的愧疚,没有害了命的忏悔,高启强望着曾经吊着徐江的那扇窗,只觉得平静。
一种大事已定的平静。
一种终于解脱的平静。
禁闭室里没有放风,没有劳动,更没有交谈,高启强花了大把时间独自坐着,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拉着囚服的下摆,把它扯得更加平整些。徐江最后待着的禁闭室里的长椅,就在高启强的正对面,熄灯了以后,高启强偶尔会觉得有人坐在上面看着他。
一想到那也许是徐江散不去的怨恨,高启强心里就更加畅快,他会在半夜里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对月光投下的影子说:“徐江,我们俩走到这一步,还都得要拜你所赐。”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高启强抱着拳向对面拱了拱手:“谢谢你让我以后再也不用过被人看不起的日子。”
高启强又理了理他的衣服,这好像已经变着了这几天以来他养成的习惯,因为他知道,从禁闭室里出去之后,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扒光了随便按在什么地方,再也不用害怕被男人一遍一遍的侵犯,也再也不会去做有一天会在监狱里被人轮奸到死,小盛小兰看到他恶心尸体的噩梦。
这种轻飘飘的欣快感当从禁闭室里出来后,在看到徐江手下畏缩的表情时达到了高潮,高启强挺直了腰坐在他惯常坐着的角落里,目光一寸一寸从那些人闪躲的双眼,和不断翕合的嘴唇上扫过。
“强哥。”唐小龙看到他出来后咧嘴笑得很难看,他嘴唇上的皮干裂着,眼睛里却是有泪。
“看你没出息的样,这不是没事了吗。”高启强拍了拍他的后脖颈,颇有些当大哥的风范,他略提高了些声调:“以后咱们就踏踏实实待着,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唐小龙点头紧挨着他坐下,用袖子抹了把脸,阴狠地盯着对面的人:“强哥,要不要……”
“不急。”高启强有些享受这种被畏惧的感觉,他翘起二郎腿:“等出去再说。”
徐江的死没掀起什么水花,甚至连个响都没有,监狱里和监狱外都一切照旧,仿佛在众人眼中这个人早就死了,没有任何人对此惊讶。徐江无声无息地死后,京海还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曹闯也死了。
具体是怎么死的高启强一无所知,甚至连曹闯是谁他也不太清楚,他只知道那个月安欣和李响都没来,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免了要找借口推脱不见的烦恼。
然而这种悠然的日子很快被迟迟没有回应的陈书婷消磨了个干净,高启强在偷偷问了狱警好几次后,终于开始感到不安,那种不知前路的迷茫,让高启强如坐针毡。
老默的出狱没有受打扰,他离开的那一天也没有和任何人道别,连随身物品都没带,只揣着证件,其他能扔的都扔了。
高启强也是在他走后第二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没看到老默,这才想到昨天是他出狱的日子,高启强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该担心自己。
监狱里米饭硬的可以当子弹使,高启强一刚把一口饭扒进嘴里,想喝口汤顺下去,坐他身后的一个陌生的犯人突然站起来,发疯似地用一把塑料筷子向他捅过来。磨尖的筷子头戳破高启强的肚子的皮肉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唐小龙动作更快,一个箭步用胳膊拦过去,尖利的筷子插进挡在前面的小臂,“啪”的一声折断在里面。
“管教!管教!”
犯人骚动起来,高启强捂着腹部蹲坐在地上,他满手的血却竟然感觉不到疼,直到被人拖进医务室,才惊魂未定地去看唐小龙。
“强哥!强哥!”
唐小龙白着一张脸,挣扎着想爬起来看他的伤势,旁边的狱警懒得一直按着他,索性把他拷在病床上,旁边的狱医直接给他推了一针镇静剂,接着动作麻利地取物清创,用止血绷带包住他的手臂,这才不紧不慢地过来检查高启强的伤势。
深色的囚服上血不算少,在被狱医掀开衣服后,高启强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并不深,一道翻卷的皮外伤划在他的腰侧,看上去可怕,但一看就知道不会危及生命。
高启强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狱医说:“可能有内脏破裂的风险,小张,保外就医的流程你走一下,尽快送医院吧。”
“哎。”
“我……”高启强不明所以地看了狱医一眼,他转头指着唐小龙还在渗血的胳膊:“他更严重,我……”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医生看也没看他,合上病历,在狱警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表格上签了字。
在医院看到陈书婷后,高启强终于明白了这场混乱是怎么一回事,他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做得不错。”陈书婷纡尊降贵地亲自扯了把椅子,坐在高启强病床的对面:“我已经和泰叔说了,他对你很感兴趣。”
高启强点点头,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你也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意见。”陈书婷掸了掸她精致的指甲:“上次找你弟去,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你事办的漂亮,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陈书婷从包里掏出份文件递给高启强:“我把套着高启盛钱的中间商逮回来了,钱我也让他都吐出来了,现在小灵通店又回高启盛的手上,他也不用再做家教补贴家用了。”
高启强将信将疑地扫了一眼复印的合同,他看不太懂,但是看到最后签着的确实是高启盛的名字,还有最近的日期,心里稍微放下一点。
陈书婷笑意更深,她指了指后面一张纸:“这是高启兰学校拟的保研名单,虽然现在还没公示,不过应该出不了大岔子。”陈书婷故意把重音放在“岔子”两个字上,她打量着高启强的表情:“怎么样,我这算是有诚意了吧?”
“你还要我做什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不会砸在他头上,这是高启强从小就明白的道理,捏着薄薄的一沓纸,他像捏着他们一家的卖身契。
陈书婷往椅背上靠了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泰叔为什么无妻无子吗?”
高启强一愣,没明白陈书婷说这话的意思。
“他那么有钱有势,要什么没有,就算不结婚,随便找几个女人生孩子,对在他这个位置的人,从来不是什么问题。”见高启强的表情还是一头雾水,陈书婷继续说:“他自己不找女人生,却收了白江波,徐江这些人当儿子养,家产也想着以后要从他们中找人来继承,你不觉得奇怪吗?”
男人有时候在这方面确实很难讲,高启强犹豫了一下说:“是不是……泰叔,身体方面……”
陈书婷轻轻摇了摇头,她一双艳红的嘴唇笑起来很漂亮:“因为他喜欢男人。”
高启强的面孔迅速抽动了一下,陈书婷看出他的不自在:“徐江和白江波原来不过是道上的小混混而已,泰叔喜欢这从底下爬上来的草莽劲,他们俩趁着机遇认了泰叔做干爹,从此才有机会在京海崭露头角。”
“你的意思是……”高启强有些咂摸出陈书婷跟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徐江这个人看上去豪爽,实际上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他从心里看不起泰叔,一开始伏小作低孝顺的不得了,真正得势了没少在背后嘲讽泰叔玩男人。”陈书婷没给高启强说下去的机会,她接着告诉他陈泰曾经两个干儿子的过往:“白江波倒是对泰叔喜欢男人没什么想法,不过他窝囊,斗不过徐江,也是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