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纱罩灯中的火光朣胧。
卢冰壶将手中的奏折,反复看了三遍,这才抬起头, 看向案前站立的人,神?情肃穆非常,语气沉重地问道:“这折本上所写,可是真?的?”
深夜, 正是万家熟睡之时,他毫无困意, 坐于此处思索今日, 不,是昨日傍晚秦家的骇人惨案。
子杀父, 其是朝廷的三品大员;
又杀尊者, 其是为皇帝炼丹的道士,皇帝颇为信任。
自大?燕建朝以?来,这恐怕是最?为严重的案件。
身为刑部尚书的他,现今看管着犯人秦照秀,得想好天亮后的安排。
更在深思此案之后,朝中一切可能产生的变局。
偏偏这个时候,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恐就在这几年……
不料自己正查案人口失踪的门生, 会夜半前来,告知比秦家灭门更为可怕的事。
“你可知倘若你所言是假, 后果如何!”
卢冰壶眉头深皱,喝道。
许执紧咬忍痛的牙关?松开, 低头拱手,道:“我?已有七分的把握, 潭龙观内的活人炼丹乃是真?实。”
虽然?并未将话说?满,但卢冰壶清楚,若无实际证据,许执绝不敢冒着危险来找他。
一个从山村爬上来的农家子,折断了清骨,攀附上他,才得以?上京赶考。
这两年,更是为前程仕途费尽心思,结交官员,拜谒送礼。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卢冰壶背过身,目落满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文人墨客的著作。
许执稍抬眼,看着他的背影。
倘若卢冰壶愿意为皇帝,抗住三法司的压力。此案过后,他这位老师的仕途,也会更进一步。
兴许就是朝着那个文官之首的位置:内阁首辅。如今的思索,不过是在考虑该如何与皇帝言说?。
长久的沉寂中,他垂下?困倦的眼皮,咽了咽泛涌上来的血气。
终等至一声:“你与我?一道进宫。”
卢冰壶转过身,随即叫丫鬟,取来官服换上。
袖中揣过那封秘折,带着自己的学生,迈步出了书房。
马车一路穿行静谧的街道,残留舆轮碾过砖石的声音。
车厢中,离得近了。
卢冰壶这才注意到身边坐的人,脸色十分难看,甚是煞白。疑惑问道:“你的身体不好?”
许执并不隐瞒,将白日的疯马踩踏之事道来。又说?伤得不重,去一个医馆诊过,好了很多。
“多谢老师关?心,我?再吃颗药便好。”
卢冰壶看他从衣襟中取出药吃,只问:“能否撑得住?”
待会要去见皇帝,别出意外的好。
许执深吸两口气,缓了缓胸前的痛苦,语调沉稳道:“能撑得住。”
帝王之怒,率先要发作在他们的身上。
*
“砰”的一声,那个燃香袅袅的错金博山炉,被挥落在卢冰壶的脚边。
大?开的秘折也被摔扔在御案上,案后身穿滚金龙袍的人耸起嶙峋的肩膀,双手撑在案沿,一双污浊圆瞪的龙目,怒气汹汹地,盯着慌张跪地的臣子。
掌印太?监立在一旁,也跟着跪下?去。
就在昨日晨时,陛下?派人去潭龙观请秦宗云进宫,但等至暮色四?合,始终不见人来献丹。
正要让去瞧怎么回事,却是噩耗传来。
那个秦家的痴傻孙子,不知发的什么癫,竟在母亲的葬礼上,拿着从厨房偷出的尖刀,一连捅死了自己的父亲、祖母、祖父。
当场那么多的官员,在震惊之后反应过来,把要在棺木前自尽的秦照秀制住,立即将人捉进刑部,并把此事上报陛下?。
陛下?恰因曾服丹药,而感?烧热焦躁,听到这个消息,当场惊怒地连连拍桌。
“一个傻子,竟连杀三人!那些臣子都是吃干饭的,不会去拦着!”
后来太?医院的人赶到,熬煮药汤给陛下?喝,才逐渐冷静下?来,却是力不能行,只能躺在龙榻上。
不想夜至深更,身体才好些,又有惊闻送至。
掌印太?监的额头磕在金砖上,不敢抬头。
继而听到陛下?的急促喘气声:“去把那个许执带进来!”
他忙不迭起身,出去把人带至。
许执走进御书房内。
纵使?低垂着头,也能察觉到射向自己的目光中的暴躁。
他只在春闱殿试那日,近处见过皇帝。
授官进入刑部之后,也只在朝会时,站在百官的最?末,远远地看上一眼。
“把你现在所知道的,都告诉朕。”
迎头落下?这样一句话,许执站定在卢冰壶的右后侧,恭敬道:“是。”
一炷香后,在将所知的半数尽言。
他双膝弯下?,跪倒在地,再次道:“臣目前所知,皆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收回旨意,勿于三法司众臣面前审案,否则将会对陛下?的名声威严有损。”
一国之君,竟信奉妖道,残害自己的子民。
事发突然?,一旦审问定罪秦照秀,涉嫌被害秦宗云,后续的潭龙观定会被搜查,到时那桩丑事爆于人前,再瞒不住。
最?好的处置,便是现今死守。
遑论以?人炼丹的背后,兴许就是这位皇帝的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