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景从太子府离开的时候, 并没有直接回府。
而是在外面游荡了一圈,一直到快子时的时候,这才从侧门回去。
即便竭力躲开了, 可回到房间的时候, 却还是看到了周苍术的身影。
对方正随手翻看着他的书桌, 一旁站着周玄,一看到他进门便呵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父都担心死你了。”
周苍术拿起了桌上宣纸,道:“最近写的字,不如以前好了。”
“父亲说的是,他最近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周苍术朝他看过来, 胡须皆白的神色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流深。
周连景只略略与他对视一眼, 便感觉自己看到了深渊, 不由地垂下了头,主动交代,“阿梓不肯见我。”
“这个小孽障。”周玄扶了一下自己的手, 寒声道:“炸了明都之后, 他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目中无人了。”
周连景没有插口,他束手束脚地站着, 仿佛此刻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而是身处带刺的荆棘林里。
周苍术并没有在意周玄的话,他只是看着周连景, 道:“可说了什么?”
“是庞总管出来传话,说他今日身体不适。”
“定是装的!”周玄毫不犹豫地接口,道:“他如今已经攀附上太子, 皇后竟也由着他折腾,陛下也是, 府下门生齐齐上书,竟然也未能打消他的念头……他真是昏了头,如此任由常家那个女人拿捏,到底懂不懂让那孽障和太子成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梁将会有一支无坚不摧的火器军,”周苍术沉声道:“他固然软弱,却并不是傻子,温别桑既然能轻易炸了明都,给他一些时间,日后南梁的必定会有一支无坚不摧的火器军,固然是男子又如何?太子喜欢,南梁强盛,这本就是他乐见其成的。”
“可他素来都不喜太子……”
“他只是看不惯皇后。”提到此处,周苍术似乎嗤笑了一声,道:“看不惯,又不敢动,只能打压太子发泄一下,如今发现太子也压了他一头,便索性偃旗息鼓,接受事实……我们这位陛下,可真是能屈能伸的紧。”
“父亲,这是称赞?”
周苍术扫他一眼,道:“你说呢?”
周玄不再开口。
周苍术再次看向周连景,眸子里似乎染上了几分失望。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是何如燕的脚步声,她匆匆走来,眼眸左右张望,看上去鬼鬼祟祟。
周苍术只是扫了她一眼,眼底的失望便转成了轻蔑。
他不禁又想起了周峤与温宛白来。
固然温宛白出身不好,可对方的行为举止却远比这位何家嫡女显得聪慧的多。
和周峤也甚是登对。
他缓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已经到了绝路。近来竟然总是想起那个孩子,竟然总是开始后悔起当年那个决定。
他确实不喜欢温宛白,身为女子,她太过坚韧,也太过倔强,后来有了孩子,重新入府之后,倒是显得谦逊了许多,可他却清楚,她从骨子里对自己是厌恶透顶的。
因为星月楼的那些事。
真稀奇,她分明如此厌恶他,可却又如此喜欢带着他血脉的周峤。
周峤与他……真的一点都不像。
“父亲。”何如燕喊了一声,他抬眸看向对方身后的人,微微颌首,何远洲摘下兜帽,凝望着他,道:“礼部传来消息,已经合过八字,说二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这条路已经被皇后堵死了。”
所有人都清楚,只有将温别桑和承昀分开,才有可能分别将二人拉下马来。
温别桑处事容易得罪人,若无皇太子的权势护着,算计他其实轻而易举。而太子如今将炸明都的功劳全都推给了温别桑,若无温别桑的天赋相护,楚王也尚且还有一搏之力。
可若将二人绑在一起,楚王是半分胜算都没有了。
偏生他们之间还是这种连理般的情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以分割。
“我们别无退路了。”周苍术道:“只能尽力一搏。”
“楚王那边怎么说?”何远洲皱着眉,道:“我们一直与太子作对,他若上位,肯定会先除掉我们。”
“还有温别桑。”何如燕马上道:“上次他在叮咚巷便想要射杀我,周玄的手也被他射伤了,到现在都难以拿笔,若他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以他那副管杀不管埋的性子,真掌握了权势,杀我们根本不需要理由。”
何远洲也不免想起了金銮殿上毫不留情的拒绝,还有城门前那副无所畏惧讨赏的样子,此次炸明都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温别桑说话做事好像全无规划,想到便直接去做了,目的成迷,也完全不考虑后果。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虽然并不知道对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可他也清楚,此刻多说无益。想要保住女儿女婿,只能在承昀太子掌握大权之前,将这二人彻底踩死。
何况,自己的儿子上次分明是奉命去雷火营抓妖孽,最终却被雷火营重伤,足以说明他们已经不将何家人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