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榷起初是抱着晏惊棠,后来受了伤的手腕开始使不上力,又换成了背,沿着水流一路往下走,天色开始泛起了白,两边的山坡矮下去,路边生长的野草上凝结了点滴的露水。沈榷随手折下一支稍大些的叶子,囫囵塞进口中嚼。
不知道是什么草,汁液酸得有些发苦,沈榷皱着眉,将背后的晏惊棠往上掂了掂,心想:真是有好多年没遭过这种罪了。
沈榷回头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背上的人,眼神晦暗莫名,许久,叹了口气。
如同卓清李泽玉一般,沈榷本人也一直认为,晏惊棠拿他作棋子,对他的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随意消遣得多。所以他自觉被利用之后,理所应当地欺负他,折辱他,甚至于在他耳朵上扎了个洞也没什么负罪感。
可经此一遭,晏惊棠拿命为他挡了那一口蛇毒,好像又不一样了……
一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变故发生的太快,连沈榷自己都没缓过神来,晏惊棠一个不会武的病秧子不可能还有什么心思想别的——那是为什么呢?逢场作戏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难道真有那所谓的“真心”吗?
可真心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不是很可笑吗?
午时,日头渐渐升了起来,谷中溪水的流量更大了一些,自山顶奔腾而下,哗啦啦地冲刷过岸边的碎石,掩盖过人声。
宁乘风领着一队人马于山谷中搜寻。
现阶段西北战事吃紧,定北侯失踪一事实大,盛京城中各个党派的人都快闹翻天了。
宸王党的觉得定是有人蓄意谋杀,却抓不到证据,只得明里暗里讽刺端王心肠歹毒,端王党的则乱泼脏水,恨不得晏惊棠死外头,好谋取西北的兵权。
不过眼下陛下的态度十分暧昧,下的旨意只说全力搜寻定北侯的下落,也没有暗示过他什么。但此番前来搜寻的人却五花八门,据他自己的观察,端王的人应该占不少。
而且他还听说定国公府那位小世子急得要掀房子,定国公本人却连夜给他修书一封,大致意思是——找到晏惊棠先看看他死了没,没死的话补一刀。
宁乘风手指抚过腰间的佩刀,望着荒野中依然党派分明的士兵们,目光凉凉,心想:真是群魔乱舞,热闹。
忽然,他视线一顿,于某根被折断的野草上,看到了一点殷红。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方才不动声色地将那根野草折下来,于指尖轻轻一捻——是血迹。
有人受伤了?
宁乘风皱了皱眉,手背“不经意间”在一片锋利的草叶上一划,手背上皮薄,一下子出了血。他随手招来一个小兵,问他:“有没有金创药?”
小兵看见他手背上的血迹吓了一跳,宁乘风虽然是新官上任在军中没什么威信,但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忌惮定北侯久矣,在这个关头提拔一个宁乘风到盛京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呢?无非是要分了晏家的兵权嘛!
是以宁乘风如今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敢不长眼怠慢了他?连忙帮他找来了药。
宁乘风在手背上随意撒了点,自然而然地将那瓶药揣进怀中。
沿着流水往下,走到稍微低平一些的地方,此处除了一些疯长的藤蔓和丛生的杂草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了。
宁乘风拨开一层垂落的藤蔓,动作微微一顿。
天光的阴影之下,沈榷抱着一个昏迷的人靠在角落里,目光冷若冰霜,直直地看着宁乘风。
宁乘风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晏惊棠身上,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沈榷摇了摇头,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修长的指骨上还有凝结的血迹,蜿蜒着顺着手背一直没入护腕。
“大人,有什么异常吗?”远处有士兵问。
“没有,”宁乘风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将藤蔓放下,脸上的表情无甚波动,“一只野兔而已。这地方藏不了人,我们去下面看看。”
士兵道:“是。”
一行人渐渐走远。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沈榷抬脚一勾,从刚才宁乘风站过的地方勾过来一瓶金创药。
待到傍晚时分,金乌西坠,远处的天边染上一层薄绯,光芒透过零落的藤蔓,照在里面的人身上。
晏惊棠的睫毛微微一颤,方才悠悠转醒。
周遭没有人,他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野草,身上盖着一件染了血的外袍,手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上面缠着一圈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布料,里面大概敷了点药,有点凉,但是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晏惊棠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气音:“……小榷儿?”
没有人回应他。
晏惊棠伸手扶着旁边的石壁,艰难地站起来,站直的时候膝盖一抖,差点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