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年的冬天,战事将歇,内乱已平,我师兄同我讲穷寇莫追,我却认为要以绝后患,当时我已是八大妖帅之首,无人敢不从我号令。”
揉了揉眉心,连雾这才像是有勇气继续道,“所以有一夜我曾下令突袭,勒令全军当夜拔营三千里,追了一挫仙族散兵,希望能把北寒渡洲一并纳入麾下。”
凛苍眨了眨眼,现在他所在的这北地疆域,可比寒渡洲还要再阔出去个八千里。而寒渡洲,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渡口了。
“营里当时有之前战场上的伤病残将,我师兄他们在救治。因为有些伤兵并不方便移动,师兄当时来前面同我吵过。”
“我沉浸在乘胜追击的兴奋念头里,又觉得他实为多虑,他能燃灯,我也能,妖族猛将哪个不是骁勇善战,不畏伤痛的,由的他在这里婆婆妈妈。我便吼他——是不是怕死,怕死不必跟来。不如随同老弱病残一同留下,我分派一撮小部队给你们,先送你们回去,你呢,也正好可以跟着先行归去,照顾他们。”
像是想起那时极幼稚可笑的自己,连雾摇头苦笑了下,呵出一口清浅的白气。
“师兄那时候该是被我气到了,没说什么,也可能是不想当着我那八族妖兵的面下我面子,只是带着他看顾范围内的伤兵随我一起拔营了。”
“中了些埋伏,却也不是很要命的打击,战场上兵家胜败无常事嘛,更何况不止我师兄,也有好几个很厉害的妖医一脉,当时都归属于我麾下,有他们在照顾我厮杀的同伴,我很放心后方战场。便率了一小撮兵将去随我突围,同时把自家一些厉害的妖兵留给师兄他们了,还千里传音给过师兄,实在不行,他们真的可以先走,不必顾我。”
“我当时太狂妄了,觉得我一是很能打,二个是也能救人,便觉得后方出不了什么差池,出了,我也能回头去弥补救治,没有关系。”
“眼见着就快要拿下寒渡洲头的时候,曾有手下汇报于我,说是后方也受到了阻击,几个妖医的心灯快把那片土地都点连成一片白昼模样了。手下问我是否要回拨救人?”
“我说不用,我回头能救他们。”
“我兴奋地拿下了寒渡洲头,这才率我这一小撮突击的奇兵回拨,还心想,我可真是厉害,四海八荒寻不出第二个,有我这般只靠六千骑兵能瞬息间扳倒战局拿下领土的妖将了。”
“我特别开心地想将这个事情告诉师兄,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在,差不多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其他几个妖医有些是中途晕倒的,有些可能是中途就觉心有余力不足,大家也都曾试图尽力,几乎把一身灵脉修为全都释放殆尽地耗在这一片土地之上。”
“我这个时候想为我师兄燃一盏灯,我实在是顾不上其他人了,我只想先给他点一盏灯而已。”
连雾顿了顿,仰头看了会天上苍茫的细雪,他当时真的是不解极了——“但我竟燃不出来。”
“之前,都没有问题的,我当时特别着急,越着急越点不出来,我能感受到我师兄在我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灵脉越来越散。逐渐连风里都有他的气息了,那种感觉你知道吗,你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他——这个人现下明明躺在自己怀里,可是即将再也嗅不到他的气息了。”
“我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强行逆断一身武修,尽力往之前自己的医修妖脉上顶,我想我之前术法不如现在时都点燃过,怎么会现在就不行?凭什么现在能不行?!”
凛苍微微垂下了眼,强冲灵脉这回事,有时候是能逆成功,有时候是不成功的。他在焚炉祭鼎中,也不过侥幸贪图了个运气二字。
“没有成功,反倒带着一身术法修为均在场狂肆乱放,此地尚有我八万伤残士兵,可我,愈发控制不住。我越想救人,却越好像只能伤人。”
“周边受我乱窜的术法气息影响而暴虐残杀的同族越来越多,场面越发控制不住,可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只想带我师兄先离开,随便去哪里,去找个能喘气的医修,只要还能燃个修补治愈的都可以!”
“我记得我师兄最后只是冲我‘哎’了一句,就是很寻常的那种平日打招呼一样的叫法,他将他最后一点灵力覆在我手上,通过我狂蹿出去的术法一并燃起了一道极好看的光轮。”
连雾将目光从那已经看得眼睛生疼发花的白雪上收回来,低下头往自己手心看了看,那里空空如也,现今什么都没有。
“他到最后却再没跟我说什么别的了,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那飞速窜过的心灯组成了一条极蜿蜒的长龙一样游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就心满意足合上了眼。”
“他一直到了最后,再没看过我一眼,也没再跟我说点什么别的。”
“我……”连雾顿了顿,可能是听到凛苍的呼吸忽然沉重了一下,太过于死寂了,便只好笑道,“那天真的很漂亮的,我从未见过面积那样广薄的心灯。即便是他握着我的手,释放出去的疗愈之术,我也还是不敢相信。”
“因为他死之后,我依旧点不出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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