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参加封将大典,回来就将自己关了石室三百年,三百年翻来翻去看过去所有医书,有时候还托手下找些犄角旮旯的,反正有关医术,心灯之术的,我全都看。”
“那个时候,但凡我没那么狂妄,没那么笃定,甚至早一点回拨人马,即便当时点不了心灯,我早一点回来都有可能避免掉这个局面。”
凛苍心下也空落落的,他心道,如果心灯就是这样时燃时不燃的,那游无咎岂不是已经被自己害过一次了?
“三百年内我也无任何头绪,只是白白渡过三百年无为光阴。反倒是被当时的妖主强行拖出来后,面临着内战又起,四下纷乱,正值用人之际,我无法再逃避当年的过失了,再出来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没有那么强的想要夺功名,拜长将的想法,也不想看到那般民不聊生的景象。因为知道自己燃不了灯,便每一仗都想令自己手下兵将打的别有损失,也不想敌对之方损失太大。”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不忍一个无辜妖族平民惨死于我面前,只是自师兄离开后,我一是恐惧再点心灯,二是恐惧自己失控,便是连想也不敢想这回事。但那日那个平民小崽子被不小心推搡至这边来,情势危急,实在是不容多加思考,手是比脑子先动起来的。”
“就,忽然能了。”连雾似乎也很是纳闷,“一开始还是断断续续的,时燃时不燃,后来是我重新翻回当年入门心法,看到寻常可见,却又因为太过寻常而被忽略的几句,这才明白过来。”
凛苍却忽然站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现在就回去看看游无咎。
“哟,”连雾心道,这时候知道急啦?明明还是很担心的嘛,“放心罢,我现在的灯可是能一直燃着的。”
凛苍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这时候的惶急,便只好又按捺地坐了回去。
只是很快又站了起来,他声色很郑重地道了句:“节哀。”
“哎,”连雾又哈哈笑起来,“没啦,我师兄没死。”
凛苍眨了眨眼,心说这不会是连雾为了开导自己编出个故事……
“灵根俱损,修行全废,我当年抱着他的尸首强闯地府,想求鬼主帮忙,寻一寻他四下飞散的魂魄神识。当时那是唯一的办法了。”
凛苍微微蹙眉,那时候是哪个鬼主?
“那任鬼主是个极忙的人,状书和功德生死薄能一路从他桌前直直的摞到忘川。我只记得他当时随口就跟我应了,说‘行,你们各个后悔了才想起找我,排着吧,瞧瞧,这都是呢。等个十万八千年的,指不定我就能阅到你的状书了。’”
“于是我当堂在他殿前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的胡闹……”
凛苍怔住了,实在很难想象现今这个如此严肃稳重的连雾,当年竟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其实那任鬼主真的脾气很好,就是太忙了。总之后来有了一些其他交易,他应了我的请求。只是魂魄神识一散,又不在鬼族报道的话是很难被寻迹找到的,加上……师兄当年好像有点躲我。很多时候是谢必安帮我寻到了一缕踪迹,我若是比小谢早到一步,师兄那缕神识就跑了。再就很难寻到,平白给无常兄添了麻烦。所以我后来就去关了自己禁闭。”
“师兄现在活得很好,只是不继续医修一途了,改去学锻了铁器。寒渡洲头有一间打铁铺子,是他开的,还养了两只妖鹤,平日帮他送送货物什么的。”
凛苍纳闷,心说那你师兄既然在这里,连雾却几乎无大事从不会来北寒之境,甚至于自己出现之后,他更是直接把整个北地转手送来,说是这里利于自己恢复和休养,也少见什么炎阳天气。
不会是……
“他倒没忘了我,鬼主很讲义气,现任的鬼主也是,因为有几缕魂识游荡太久,重找回来花了很长的时日,好在找来重新引渡纳回他体内,令他重生后,他是什么都记得。”
“只是仍旧不愿理我,也不愿和我讲话。”
“现在想想,他当年没有开口求我救他,或许连我救他起来,他也是不愿的。”
“现任鬼主也是个有趣的,因为最后的起魂时隔太久,是到了他这一任手里才彻底组好的,起魂开阵之前祝傥曾问过我,‘你有问过吗?’”
“我当时还纳闷,是要问什么?就见现任鬼主祝傥一脸看傻子一样的看我,‘他自己愿醒吗?’你都不知道他愿不愿醒,想死还是想活,就硬要重组他神识?”
可能是上一任鬼主交代的事情,祝傥不得不办,只是又按照他自己的行事准则,便多问了一句。
却也是这一句,彻彻底底点醒了连雾。
“是我私心想让他醒,想见他。现如今醒了,却是我愈发明白过来,当年太多事有多可笑,也便愈发没脸见他。”
“自他离开的那些年,我再未踏足寒渡洲头一步。来这里的每一刻我都会觉得我当年很愚蠢。”
连雾轻轻站了起来,拂掉凛苍肩头厚重的积雪,轻声道:“其实每一步事,究其根底或许不是我要追击,他要保全;也不是彼此志向不合,只能分道扬镳,渐行渐远。而是归根结底,我当年可能打心底里,未从真的尊重正视过他一次想法和意见。”
“年少时还可冠之以轻狂不懂事,拿捏做借口,兴许腆着个脸还能企图求和个一二。时日渐长,阅历渐增,却是再也清楚不过的明白,就只能是‘事已至此’啦。”
凛苍微哽了下喉头,他无法想象倘若游无咎活着,却要与他天各一方的场景。
其实在四百年后他身体逐渐恢复后,第一时间就想杀回零丘找到游无咎,想捅碎他,撕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