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短短数年间,日军已侵占了中国半壁江山,更是犯下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值得一提的是,溥仪在日本扶持下又在伪满洲国当上了皇帝。
兴安县的土地已不像当年那样长出肥沃的庄稼,不止兴安,整个河南的田里都开始欠收。
老地主家虽有余粮,但日子也过得越来越紧凑了,东家年事已高,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少东家操持着,太爷爷的父亲和冯田、刘才这一批老长工都相继去世,冯田的女儿和刘才的女儿也都成了母亲,冯家兄弟和我太爷爷接了他们父亲的工作成了少东家的长工,冯二结了婚,是他爹去世前操办的,冯四左眼愈发睁不开了,眼角依旧终日滴答着眼泪和黏稠分泌物的混合物,他爹没顾上为小儿子找个老婆就走了,冯二成了家不再和他一起住,他就一个人打着光棍。
太爷爷的父亲去世时为他们娘俩留下了一些盘缠,加上太爷爷这些年自己积攒的,娶媳妇儿的钱已绰绰有余,可老东家年龄大了,这几年收成又不好,少东家的心操不到太爷爷身上,这事儿也就撂下了。
抗日战争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河南的万里平原成了阻击日军的主战场。这个十年九旱的产粮大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洪涝,不是天灾,是人祸,国民党政府为了阻挡侵略者的脚步,置数万亩农田和上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不顾,将黄河决堤,夹杂着大量沙土的黄河水吞噬了久经干旱的中原大地,太爷爷就是在这一年开始陆续看见逃荒的难民,也是在这一年,他救下了那位将来成为我太奶奶的女人。
那天傍晚,太爷爷照旧去河边给骡子提水,恍惚间听到女孩抽泣的声音,他是在一个小土坡下面看见了这一对从豫南逃荒而来的母女,女孩的母亲浑身发热,太爷爷背回去不到两天就去世了,到死没有睁开过眼睛,是太爷爷刨了个坑将她埋了。那女孩三十左右的样子,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爷爷的老婆,没有彩礼,没有嫁妆,只在太爷爷的老父亲坟前磕了个头,后来大家都说太爷爷白捡个媳妇。
老东家是个享福的命,死在能吃饱饭的年景,老东家的先见之明为少东家留下了满仓的粮食,够一家老小吃个三五年的。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年代,占山为王、拦路抢劫的土匪随处可见,少东家让太爷爷等人在院里打了一口井,深是深了些,每日也能拉上几桶水来,解决了人和牲口的吃水的问题以后,就封死了宅子的前后门。就在这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太奶奶生下了一名男婴,不必说,那就是我的爷爷,他的故事后边再讲。太爷爷的母亲尚且在世,但已是晚烛残年之躯,双眼不能视物,两耳不能辨声,操劳让她显得过分苍老,爷爷的出生使他老人家喜极而泣,嘴里妮妮喃喃的像是说着什么,大概是在向太爷爷的父亲报喜吧。
一九四二年,大旱,多年前长满丰茂青草的田野里裂开了口子,榆树也因缺水不再绽放新芽,上千万难民开始四散逃离,平日里仗着老东家的两分薄面,再加上少东家明里暗里的打点,当差的倒也照顾着地主一家。可遇上这么个年月,国民政府的军粮不减反增,寻常百姓的家里再也榨不出来一粒粮食,当官的为了自己的前途和肚子,早已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果断向地主家开刀。
土匪抢劫还知道提前送个号子,当兵的征军粮直接端着枪冲进了地主的仓库里,一夜过后,少东家也成了穷人,给他连骡子都没留下。太爷爷走时拉着少东家的手说:“东家,逃命吧,留下就是个死啊。”少东家看了看身后的妻妾儿女一眼道:“我是个体面人,不能体面的活着,不如死去,你们走吧。”
少东家过了半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苦难,太爷爷不得而知,只是太爷爷带着一家老小准备逃难时,少东家还送给他一辆木板车和半袋玉米面,太爷爷就知道这少东家也是深谋远虑的男人,应该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藏着粮食,至少不用担心他一家饿死了。
太爷爷木板车上拉着老娘,老娘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太奶奶踮着小脚在后面推着,出了天康村,满眼皆是荒凉,不知何时成片的榆树连皮子都被剥了去,露着坚硬的树肉在烈阳里晒着,远处还有人用双手在干裂的土地里刨着找草根吃。太爷爷长叹一声,对着身后的天康村和村子里的少东家跪下磕了个头,携老带幼汇进了涌动的难民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