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左右各在三千上下,中军只有一千,大概既要防骑军突他两翼,又有诱他直抢中军之意。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他留学成都时是听闻过的,并非子虚乌有之事,且高骈祖父曾平西川也是实,或者如何就习得了也是说不定的。赵诺眉想了想,决定先尝敌,遣出五百骑正面直抢唐军中军。
高浔挥动令旗,张在前面两边的天平军便开始拽弓、备绊马索。敌骑驰入箭程,弓拽满,两边令旗几乎挥动:“射!”上千支箭几乎同时飞起下击,箭矢交织,密如罗网,眨眼间,五百骑跌了近半。剩下的叫喝向前,很快就突进了阵凹处,两边便有枪槊横刺出来,紧着,前骑便栽跌在地,后骑随之,便跌成了一片,嚷成了一片。
赵诺眉猜测是着了绊马索了,没多久,厮杀声和惨叫声一时停止了,欢呼涨起,五百骑顷刻便尽,血腥味很快就钻到了鼻窦内。赵诺眉不仅闻到了血腥味,也感受到了士气在下跌,他很快便挥动了五千步兵,依旧是正面直扑。高浔令旗一动,天平两都便往中间靠,遮住了阵坎,同时中阵平卢两都各向两边移动。蛮军一入射程,四都弓弩齐射。蛮军亦射,可是落了后手,有的还在格箭,有的还在躲箭,还射过去的既不如,再还射过去的便愈发不如了。夫战,勇气也!赵诺眉便有些急了,急忙指挥两都骑军往敌阵后包抄过去,紧着便令杜守浊、麻光部高挥五千军前压。两边是动了,可并不果决,只是噪嚷得凶。
韦仲宰是第一次经战,手心不断在冒汗,想与高浔嚷一句什么,可是自己的耳朵连自己的话也听不明白,满耳都是鼓声,都是箭声,都是喊杀声。前面蛮军一接阵,那鬼哭狼嚎之声便翻涌上来,他看不到前面杀得如何,只知道天平军没乱,还是齐齐整整的。不多会,敌骑便抄到阵后,兖海两都开始齐射。这时,高浔令旗动了一下,中军义成军原地转向了阵后,前面扎起了拒马枪,后面都将了弓弩在手。很奇怪的,蛮骑竟又在往后面坎凹里冲,绊马绳一拽起,又是跌翻一地,血肉飞溅!
驩州、爱州的土蛮见南诏步兵根本冲不动阵,且割稻似的一丛一丛往下倒,便都止住了脚。赵诺眉挥着刀冲着杜守浊、麻光高部大喝。两蛮也扯了刀在手,冲着前面大喝,可前面还是要动不动的。赵诺眉没法,只得又挥五千步军上去。没多久,阵后忽然就大扰起来,开始他还没有发觉,回头时也不知道是为什,土蛮在喊,喊的什话也根本听不明白。土蛮很快就乱跑起来,好一会他才看到了,竟然有大队敌骑撞了过来,裹着黄头巾!
“黄头军杀至!”
“黄头军杀至!”
“黄头军杀至!”
赵诺眉听明白了,也喊了起来。杜守浊、麻光部高拽了旗便跑,向南跑,北边是江,南边才是活路,才是家。土蛮一横,南诏步兵吃了裹,便也不由自主跟着跑。正在冲阵的骑军望见己军旗帜大乱,也勒马便跑。
韦仲宰悬着心落了肚,在马鞍上鼓掌欢嚷起来:“好!好!好!小都护真神人也!”高浔也松了一口气,挥军散开各自捉战,拽着义成军直扑朱鸢城。赵蛮子真是憨,岂不闻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岂不闻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竟敢扫地约战!忠武骑军是他请的,峰州城距此两百里不到,两马更换,可谓呼吸即至!不然,他岂敢以七千步军敌人五万军?设有万一之事,则峰州必陷,叔祖亦有不测之祸!城外大军既溃,城中守兵或走或降,至暮,朱鸢四野已是一片空旷的死寂,但有乌鸟野犬,偶作一鸣。
衙中却酒肉相劳,欢快得很,韦仲宰问起诸葛武侯八阵图的真实,高浔道:“实也!叔祖教之!此乃习坎阵,习坎者,重险。坎者,象水,水者柔弱,然能胜刚强!此阵善守,亦多变化!”韦仲宰道:“都护又何处得之?”高浔道:“当年我高祖父秋豪不犯入成都,又自以为武夫为嫌,奏表辞镇,愿归戍陇西。宪宗皇帝许之。离镇宿于绵竹馆驿,夜中有隐士相访,云是诸葛武侯后裔,叹家高祖父之谦厚,赠以兵书三卷,八阵图便在卷中。天明过武侯子武乡侯诸葛瞻之祠,睹其神像,乃知夜间赠书者,正是武乡侯!”众人听了都大称叹。
韦仲宰叹道:“威武司徒之德,固可以感动神冥,亦固可以流庆子孙!”捧酒起身道:“诸公,何不以此相勉?以富贵己身,以流庆子孙!”众人都捧杯道:“末将等敢不奉教!”
朱鸢大捷,南诏的士气再次跌到了谷底,而唐军战心如炽,降蛮心固。高骈大出,接连收复承化、唐林,东向交州,士酣斗,战连捷,斩杨缙思、张诠,降李溠龙,拔段波风三壁,至六月,已是围了交州城。
而这时,在大丧(其祖母郑太后于年前腊月去世)中缓过神来的懿宗终于想起了安南,想起了高骈,杨玄翼便轻轻说道:“据李维周所报,高骈一直停驻峰州,玩寇不进!”懿宗闻之不由地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