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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猎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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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不平静的一九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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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哭,周围的人就开始议论起来:“这孩子怎么了?你看这孩子多乖!多挂念他奶奶!”“真懂事!看着真让人心疼!”……

周围的人越说,孩子哭得越伤心,越是跪着不肯从奶奶坟前站起来。他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懂事,什么叫让人心疼。他在过早地理解着那些本不该他现在就去理解的东西。

办完母亲的葬礼回到单位,桂爹就收到集体渔场需要拆并的消息。

要将原先的集体渔场拆销,人员以自愿为原则由新成立的国营渔场接受,所有业置包括渔船、网具、房屋等都由新单位接收。新单位的名称为hun省国营湘益来仪湖渔场。

洞庭湖由区域内的众多大小湖泊组成,其中较大的有东洞庭湖、大通湖、目平湖等。

来仪湖面积较小,也是洞庭湖的一部分,夹在岳阳地区的湘阴县和益阳地区的益阳县之间。

由两地共同成立一个国营渔场。这样,整个来仪湖就成了这个渔场独自管理,其他人不得染指了。因为该湖横跨两个地区,单位名称前面就只得冠以省份,而不是单位真正有多大。洞庭湖外湖则还是公共的,仍然是谁去捕捞都可以。

新单位下辖三个分场和一个捕捞队。总场部设在张家塘,一分厂也在那里,只因为交通方便。二分场设在黄狮矶,就是桂爹现在住的这个小岛上。小岛北边湖水不是太满时,会露出一大块黄土坑,外形像一只张嘴的狮子。三分场在湘阴县的车马,捕捞队则驻在扎芦花岗。各分场部互成犄角,扼守着整个来仪湖湖区。

凤凰湖在来仪湖的西北边,也都是洞庭湖的一个内湖。起名字的人选择了《尚书·益稷》中的那句“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将凤凰来仪拆开来给这对姐妹湖各占一半,一定是个风趣儒雅的人吧!起名字的人已无从可考,但他给湖泊留下的美丽名字,肯定会不断勾起世人的无限遐思。

桂爹毕竟是集体渔场的头儿,突然这样一拆并,肯定有一大摊子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虽然那只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单位。

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一条是,并入国营单位,并不意味着他们将立即成为渔业工人。他们的农民属性是不可变更的。工人阶级那崇高的地位,在这班由个体渔民组成的集体劳动者面前,还是只能仰望,且可望而不可及。

这不仅伤了大伙儿的感情,也影响了单位拆并的积极性。另一个影响拆并积极性的事情是,集体渔场的捕捞业置,几乎全部由渔民们的原有家业拼凑而成。虽然由集体统一调配使用,但集体承认这些财产的个人所有权,在使用的时候会考虑适当的折旧损坏报酬。

国营大单位财大气粗,并不在乎这些规格不一的小船小网。这从另一方面,就直接影响了渔民们那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收入。而且,等他们人变成了国营单位的,捕捞工具就差不多是报废了。

一切以大局为重。桂爹只能逐个找伙计们做工作,同时将大伙儿的诉求汇总了,再去向新单位争取。

公家的事情忙也忙不完,家里也出了些状况。向来很有主见的大女儿新民吵着不肯去上学,要求到新成立的国营单位去上班。

新单位规划在泞湖垸的堤外再围个垸子出来搞养殖。东边从太茂行沿着地势较高的湖滩地筑堤,向北到黄狮矶,转向西边的大头矶,再向南经桡无矶,截断丰莲湖后,与天成垸的大堤合拢。将黄狮矶小岛围在新堤垸的核心。

动工再即,沿线已插满三角形的各色小旗。彩旗飘飘,迎风招展,似乎在召唤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立刻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潮流中去。

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凃、深入人心,早已让一代年轻人躁动不安。集体渔场职工的子女,却并不在安置之列。新单位主要安置的是城市知识青年。

新民感知到国家的召唤,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想再留在学校虚度光阴了。她要为国家的建设尽早贡献出自己应有的力量。

大道理,桂爹已经完全说不赢女儿了。可她毕竟才十五岁多十六岁不够,不正是应该在学校好好读书的年龄吗?他不同意!

桂爹知道,自己就是因为书读得太少而一事无成。他此生的目标就是要让子女多读书。但在这个家里,连他都说服不了女儿,还有谁可以说服女儿呢?而且他也不想用家长的权威强压女儿屈服。他了解女儿的脾气,要是这样能让女儿改变主意,或许他真的愿意一试。

女儿的脾气像足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认定的事情真的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件事情还真的是让他一愁莫展呢。僵持下去绝对不是办法,女儿现在已经拒绝再回学校上课。

桂嫂子在一边劝导丈夫:“都说‘崽大不由娘’,我们说的她不听,就由着她吧。路是她自己选定的,只要她今后不后悔就行。”

其实,当时社会上读书氛围真的不浓。全国的大学都已经基本停止招生,确有一些人可以去读大学,那是要家庭阶级成分好,经层层推荐,上完大学再回到农民公社去,叫做“社来社去”。

国家经历三年艰苦时期。城市居民就业困难,知识青年下放农村也是不得己而为之。虽然过去了好些年,但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

以后被人们称为“老三届”的大学生,也产生于这一时期的推荐,只是还要迟一些,就在国家七七年冬恢复高考之前吧。

桂爹的心中只知道读书有用,并不是一定要让孩子考上大学。他自己只读了十一个月书。家族中办了私塾,但家里穷读不起,他就搬了个小板凳,在塾堂最后面旁听的。但那已经让他觉得受益终生呢。现在连妻子都这么说,他也只好摇头叹息,遂了女儿的心愿罢。

新单位的领导层都是由大城市迭派过来的,带着城市人那种固有的大气和傲气。但种养、捕捞、打猎这种活,却不可能都在行,只能依赖原集体渔场的那班老渔民。

考虑到桂爹在那群人中的威望,新民进单位就一点阻滞都没有了。领导一口应承,都不用商量,甚至还有点求之不得的味道。

桂爹不愿求人,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特别是为了自己的私事。女儿进单位上班的事出奇的顺利,倒是让他松了口气,更让他坚定了对新单位的信心和期望,产生出知恩图报的想法来。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桂爹身心疲惫。虽然大都理出了个眉目,但桂爹此时却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他非常意外,自己平时总有使不完的劲,现在怎么会被手头的事情累倒呢?才四十多岁,该不是真的这么快就老了吧?他不知道他的病并不是因为劳累造成的。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血吸虫感染,造成肝硬化己到晚期。对这个家庭来说,消息来得如晴空霹雳,因为这样的病情基本上等于死刑的宣判。

接诊的医生给他办理了转院手续。将他转到泉家河血防站去,那里有更专业的医生和设备。但医生知道,做这些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而且上面有要求,这样做也方便对整体疫情的掌控。血吸虫病虽不直接传染,但病人的粪便会污染水源。

桂爹没有去血防站报道,而是偷偷地溜了回家。他担心妻子知道病情后能否经受住打击,他担心年迈的父亲在刚刚失去伴侣后又要为儿子的重病受煎熬,他担心那一群未成年孩子今后的生活和依靠……

桂嫂子正准备带新民和长春一起到医院去看他。不想丈夫竟在这时偷跑着回来了,好在她事先已叮嘱孩子们,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爷爷还不知情,家里就显得一片祥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这让桂爹多少有些放下心来——他在回家的路上,还想象过一家老少哭哭啼啼的场面。这让他有时间和心思来盘算、安排和解决即将要发生的一切。

只剩下两夫妻面对面的时候,桂嫂子出人意料的否定了丈夫提出来的几乎所有打算。只要求他:“你回医院去好好治病,一定能治好的!”家里的一切都不要他担心。必要的时候她会向娘家人伸手求援。

桂爹给妻子说了一些医院的情况。桂嫂子就更加坚定地对丈夫说:“你看,你现在工资照拿,医药费政府全包,每餐还有营养补贴。有什么道理不回去好好治病呢?”

桂爹深知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强大的责任心和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经过简单商量,桂嫂子决定连夜送丈夫回医院去,越早办理入院治疗越好。

治疗的基本方法是杀虫:将寄生在肝脏的血吸虫用药物毒杀,避免他们继续危害肝脏。但那是一个极其辛苦的过程,药物反应据说比癌症病人接受的放、化疗有过之无不及。

血防站对待入院的病人,会先安排体质和其他项目的检查。接着分类进行身体调养,加强营养摄入,提高机体的承受能力和抵抗力。伙食全都是免费供应的营养餐,每餐还有猪肉吃。

桂爹一入院就主动要求吃药杀虫。他知道虫子在身体内多呆一天,对身体的伤害就会多一天。医生怕他身体受不了,他就捊起袖子让他们看他胳膊上的肌肉。

医生也被他缠得没办法,破例安排他提前接受杀虫治疗。一个疗程下来,桂爹上厕所小便都要用双手撑着地面爬过去,但他又要求医院给他开始第二个疗程。

医生看着这个被病魔折磨得身体瘦削、只剩下小半条命的人,从没听到他因为病疼“啍”过一声。知道他脾气犟以外,也开始暗暗地惊异、敬佩他那强大的忍受力。

三个疗程的杀虫治疗后,粪便中检出的活虫卵已经很少了。不象最初在显微镜下看到的,宛如一串串熟透的葡萄。损坏的肝脏细胞可以再生,但肝硬化晚期,肝脏的自我修复功能已基本丧失,要起死回生概率极低。

“理论上存在的机会和希望,会不会发生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呢?”医生们自己都摇头,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却还是开出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田基黄,让病人带回去煎服。

田基黄是一种治肝养肝的中草药。但有没有得治,能不能治好还得看病人的肝脏自身。

临近春节,桂爹带着他的几麻袋中药,被桂嫂子和孩子们用船接回到家中。自此,这个家里就长期飘荡着熬制田基黄草药的特殊香味。

为了节约,中药一般会翻煲一次,但桂嫂子坚持只煎一次。人家医生的药方是:一日三次服用煎好的中药。桂嫂子了解过,这种药只是养肝护肝,就哄着桂爹晚上再多喝一碗。

两个月下来,桂爹的脸色上竟恢复了一些血色,柱着拐杖能自己移到室外去晒晒太阳了。

奇迹似乎正在这个坚强的人身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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