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夜色愈浓,透过窗牖的缝隙,渐渐溢满整间禅房。
风吹树动,男子微怔的面容上,落了一层斑驳的影。
明明是初春,禅房外已然一片嫩绿森森。
听了男人的疑问,禅房之内,老僧人的目光忽尔犀利了些,与摇晃的光影一齐,定定然落在沈兰蘅微白的面颊上。
适才转醒,他似乎尚未反应过来身前老者的话,耳畔仍回荡着那些言语。
——那不是邪祟。
——那并非是邪祟。
——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兰蘅,早就在五岁时溺死在水缸中。经历了这样的创伤,你患上了十分严重的心病。沈兰蘅只是你臆想出来的一个执念罢了。
——你是假的,你这一生都是假的。你只是个执念,只是个心魔。
沈兰蘅怔怔然。
不可能。
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是心魔?怎么可能是那虚无缥缈的心魔?
这么多年来,他只是沈顷的一个执念,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面色煞白,身子往后仰了仰,止不住地摇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怎么会……”
倏尔,男人的目光也凌厉了些。
那一袭雪衣落满了昏黄的影,夜色一寸寸,弥漫上他微黯的袖摆。郦酥衣清醒过来,他手指攥紧,怒斥:
“大胆妖僧,在本将面前胆敢口出妖言!你就不怕本将带人踏平你那破庙,一剑削了你的脑袋!”
夜光晃动间,雪衣之人俨然换了另一副模样。
瞧着他面上的震怒,智圆却是不动如山。后者面色并未有分毫改变,他双手合十,朝着台上观音菩提像缓缓一拜。
似是在为郦酥衣方才的“大不敬之言”而向神灵忏悔。
走出院时,夜色恰好落下来。
凄惨的月光落在男人雪白的衣肩上,愈衬得他一整张脸阴郁吓人。
烈鹰正被拴在禅院之外。
见他走过来,烈鹰一侧的长襄夫人走上前,下意识道:“主子……”
郦酥衣未理他,阴沉着一张脸,径直结果缰绳,翻身上马。
“驾!!”
他喝声不小。
夜风疾烈,亦将马儿驭得飞快。
长襄夫人:“诶!主子,大将军——您等等长襄夫人……”
疾风将身后的呼唤声打散。
通阳城距西疆并不甚远。
这一路快马加鞭,回到西疆时,正是深夜。
春夜风起,吹得军帐一阵猎猎。当沈兰蘅掀帘时,恰见不远处一道飞驰而来的身影。帐外落了些碎雨,男人一袭雪衣,肩头挂着雨珠与夜色。
她下意识高高唤了声:“郎君——”
郦酥衣下马,看见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时,他敛了敛眼底神色,阔步走了过来。
对方因是逆着光,让沈兰蘅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少女只嗅着那道清雅的兰香,下一刻,他已冒雨来到帐前。
周遭下人散去,沈兰蘅更是悉心地为他倒了杯热茶。
暖茶冒着热气。
热悠悠、雾腾腾的茶气之后,就这般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沈兰蘅方一抬头,与之对视的那一刹那,心中猛然一惊。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身前此人已是郦酥衣!
不知为何,今日对方的眼神,要比以往凶恶上太多。他的眸光阴煞,甚至还带有几分厌世之气。
沈兰蘅呆愣了片刻,心底里无端生起一阵慌张。她稳下神思,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继而垂眸,欲不动神色地朝另一侧走去。
今日的郦酥衣,心情像是不大好。
这么多日的相处之下,沈兰蘅也深知——不要在此时此刻去招惹他。
不要去招惹眼前这个疯子。
便就在她转身之际,身侧忽尔一阵凉风,对方径直起身,一把攥住了她的右臂。
少女手臂极纤纤,又细又白。
像是一段完美的藕节。
她的右眼皮无端一跳。
迎着夜色,沈兰蘅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
自通阳城回来后,他的情绪明显不对。
她尚未来得及问随行的长襄夫人,在通阳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顷今日是去找智圆大师的。
去寻智圆大师,问当年之事。
尚不等沈兰蘅揣测,身前之人已紧攥着她细白的手臂,低唤了声:
“沈兰蘅。”
“啊?”
她下意识抬头。
对方声音沉沉,那目光也沉沉。
隔着夜色,他凝眸望过来,眼神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探究。
“沈兰蘅,你讨厌邪祟之物么?”
她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不等她反应,对方继续追问道:“依你所言,这邪祟当不当活在世,若他活在世,又当不当杀?”
郦酥衣的手,由她的手臂,渐渐滑至她的手腕之处。那一只手极有力,将她的手腕攥得极紧。
她瞧着身前之人,瞧着身前之人突然变得可怖的神情。
“郦酥衣,你、你怎么了?”
对方定定然:“沈兰蘅,我在问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