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拂过长夜,这一场雪无声地落下来。
临近了年关,原本就寒冷的冬夜愈发悄怆凄清。雪粒子被风雨裹挟着,拍打着窗棂扑扑地朝下飞落。干净的廊檐上挂满了雪,远远望去,素净的雪白色连成一片。所幸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待第二日清晨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然融化了七八分。
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打破了望月阁的寂静。
有丫鬟死了。
死在望月阁,死在世子爷的房间里。
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冬日天寒,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尽了,地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亦凝固成了一片,在这个冬季的清晨,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的身侧,正躺着方过门不足一月的世子夫人,郦酥衣。
被发现时,郦酥衣正昏迷不醒。
她倒在血泊里,素净的衣裙被殷红的鲜血染湿。少女瓷白的面容上沾了些血迹,整个手掌更是红得骇人。
侍人吓了一跳,忙不迭走上前去,夫人气息尚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世子夫人抬到床上去,又匆匆唤来了长襄夫人。
国公府闹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死的是个丫鬟,但这也终归不是一件小事。
郦酥衣面色一僵。
素姑姑怯生生地抬起一双眼,也朝身前的女子望去。不一阵儿,又将双手举起。
月色落下,少女手腕间似有伤痕。
有人愤愤:“无端责罚素姑姑、欺辱沈夫人,还妄图谋害世子爷嗣——郦酥衣,臣所言,可有半句不实?”
少年声音坚毅,眸光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赵、萧二人剜来!
郦酥衣“扑通”一声跪下。
流苏穗子在眼前晃了一晃,将月色打得七零八落,沈顷逆着月色,一对眸沉沉垂下,双目之间情绪晦暗,眉宇之上竟有隐隐的杀意。
赵夫人的心“咯噔”一跳。
“大胆!”
她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郦酥衣,“你、你怎么敢给沈夫人灌避子汤?!”
“姐姐?”
“住嘴!”水芙裙裳的女子突然变了面色,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愣,抬眼时,恰恰撞上对方递来的眼色。
沈顷就站在她的身后。
赵夫人双目微凛,转头望向沈兰蘅。
“世子爷上!今早妾身是唤了夏妹妹与萧妹妹来。妾身想着,大家都是一个宫里头的人,互相熟络了日后也好有照应,却不知晓那是碗避子汤啊世子爷上!”
有人亦是凛声:“这么说,倒是郦酥衣一人逼着沈夫人喝下这避子汤咯?”
赵夫人望向沈顷,眼中似有惊惧,亦有泪光盈盈。
后宫的女人都生得好看,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花儿,被家族、奴仆呵护得娇嫩鲜艳。让人只望上一眼,便觉得心肝儿一颤,我见犹怜。
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世子爷上”,沈顷侧首,迎上女子双目。
神色却是未动半分。
“此事,都是郦酥衣一个人的主意!”
素姑姑急了:“怎么会是郦酥衣一人的主意,奴婢亲眼见着——”
不等小姑娘反驳完,忽然听到一声:
“素姑姑。”
开口之人,正是方才一直缄默不语的郦酥衣。
素姑姑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止住了声音。
郦酥衣的声音很轻,她的面色亦是柔缓。方才几人在对峙时,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没有丝毫的关联。
见她开口,众人转过脸去。
只见她的眸光轻缓,平淡地落在赵夫人的脸上。
郦酥衣未开口,却如此清晰地看见赵夫人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她在害怕。
树影落在郦酥衣的衣裙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女子的眉目,清楚地审视着对方眼中的神色。
一点点地,
一点点地。
紊乱、慌张
郦酥衣忽然一笑。
她与赵夫人身量相当,往日碰面都是平视,而如今,对方却微微仰着头、仰视她。
美人慢条斯理地垂眸,静静打量着赵夫人。郦酥衣唇角的笑意恬淡,眼中隐隐有思量。
对方这是在,向自己求饶么?
她敛去笑意,转过身,迎上沈顷目光。
月辉袭下,落在她乖顺的乌发上,美人声音婉婉:“世子爷上,不关赵姐姐的事的。”
赵夫人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
郦酥衣站在沈顷身侧,男子目光垂下,望向少女时,原本凌厉的神色竟变得有几分柔和。
沈兰蘅又如何不知对方的玲珑心思,只是有些惊讶:“真的么?”
只定郦酥衣一人之罪?
少女仰面,轻轻点头。
夏氏已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转瞬间,便听沈顷道:“夏氏意图谋害世子爷嗣,大逆不道,心肠歹毒即日——褫其封号,打入冷宫。”
“世子爷上!”
只一声,地上之人猝然发出一声恸哭。赵氏唯恐此事也将自己牵扯进去,忙不迭朝身后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着世子爷上的话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