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铜章也带给他无穷的勇气,决心在离开前去清都府要回吴楚怜的尸体,好好安葬。
此事不难,因为淮南王高仁光正愁如何处置这具尸体。别的证物都好保管,尸体是会腐烂的。别的尸体可以草草埋掉,吴楚怜毕竟是兰陵王世子的侧妃,不能随意处置。而且皇帝下旨调和城阳王与兰陵王。但两家真和还是假和,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若主动把尸体还给兰陵王,怕惹城阳王生气。看来,只能先去冰井台取冰防腐了。
等用的冰块多了,皇帝过问起来,就交给皇帝裁断。
谢天谢地,中孝将军高天终于来了。他一身的内伤和外伤,由两名亲卫搀着,脚步甚是虚浮。
高仁光见状深感不安,担心他又折在清都府,于是殷勤接待,一口一个贤侄叫着。
高天不喜首鼠两端之辈,但也不会把嫌恶之情挂在脸上,而是十分诚恳地请求归还吴楚怜的尸体。
高仁光求之不得,立刻照办,甚至动用府兵护送回府。行事之顺利,确实出乎意料。
尸体成了什么样,高天不忍看,也不让府中其他人看,而是请了佛寺里的女尼为她净身、换衣、入殓。老阿李收拾了吴楚怜生前所用的首饰和衣物,一并置于棺中。
因死者是朝廷要犯,王府不设灵堂,不予祭奠。傍晚时,高天将棺材送到城外专供存棺的往生寺。
大殿内罗列着五六十具棺材,吴楚怜那具混在其中,显得并不起眼。
高天脱开搀扶的宋益,亲手捧着刻有“磁州吴氏”四字的灵位放在棺前,含泪道:“姊姊,我与父亲说了,你永远是我的侧妃。待日后局势缓和,我会带你去磁州,入我高氏祖陵。”
又怕日后遥遥无期,高天叫人在棺材底连划两刀,以为记号。
一路劳顿,虽有厚厚的褥子垫着,高天也觉得体力不支,摇摇欲坠,回到王府后脸色发白,出了虚汗,便马上卧床休息,并喝了蜂蜜水。
见儿子未曾大好,王妃郑赟歆问高长恭道:“天儿如此虚弱,明日能撑得住吗?”
高长恭也是心疼,但不会显在脸上,安慰道:“一路南下多是坐船,没有大碍。”
他坐到床边,抓着儿子手道:“天儿,扶风王差人来报,太史署定的吉时,辰时六刻在漳河水师大营发船。朝廷还要送行,我们辰时前就要出发。”
高天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不耽误时辰。”
高长恭又问:“吴楚怜之事已了,你还有什么心愿?”
高天强调:“要归葬磁州。”
高长恭点头道:“你放心。为父有些心里话要同你讲,你能听吗?”
高天紧了紧父亲的手:“父亲说吧,儿仔细听着呢。”
高长恭伸出另一只手抓住王妃的手,王妃也牵住了儿子搭在床边的手。一家三口,手拉手,心贴心。
高长恭叹息道:“枉我征战多年,见识竟不如一介女流。”
此言一出,母子二人都惊住了,不知何人能引他如此喟叹。
“陆令萱毕竟是陆令萱,说话总能切中要害。”高长恭所言,乃是前几日在城阳王府与她的一番对答。这场对话一直在高长恭心中翻拨浮沉,终于到了不吐不快的时候。
高天听了父亲与陆令萱的对话,仿佛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又见父亲说到“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无父子、无兄弟”时泪水夺眶而出,自己也不禁流下眼泪。
“陛下曾问我,为何战中冲杀不惜性命,我说国事即家事,敢不用命?现在想来,虽是一句衷心之言,却犯了人主大忌啊。”高长恭以掌抹泪。
高天却道:“陛下是无道昏君,我们保他的江山是不是助桀为虐?今三分天下,受苦的只是一方百姓,若父亲克定陈周,虽是一统,受苦的却是天下百姓,父亲是功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