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梨花说道以前,脸上多了几分怅然,“织机贵,小的家就买不起,同邻居几家合在?一起,买了一架织坊不要的旧织机,轮流着?织麻布。收来的麻不多,小的以前最讨厌就是收麻洗麻,麻泡在?水中,臭得很。最辛苦便是剥麻,绩纱,麻片用指甲劈成麻丝捻麻线,手指甲都?劈开了,疼得很。小的阿娘姐妹的指甲,从没好过。织出来的麻衣,都?是阿爹哥哥他们穿,我们穿他们的旧衫。”
许姨娘抠着?指甲,她右手大拇指指甲缺了一半,手粗糙宽大。
文素素看向自己的双手,同样粗糙,骨节粗大。
都?是贫穷辛劳的痕迹。
许姨娘:“养蚕时节正?是是农忙的时候,与织布一样,向来是女人的活计。阿娘同我们姐妹,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养蚕。我恨死了那时候的日子。”
农妇比农夫要辛苦,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在?江南道还要养蚕织布纺纱。
现在?说艰辛苦难毫无意义,文素素沉默了会,问?道:“蚕茧留下来,自己缫丝,卖丝线给织坊,少经一道手,会得钱多些。你家怎地不自己缫丝?”
许梨花怔了下,苦笑?道:“缫丝虽麻烦,大多人家都?会。只缫丝的作坊,都?是织坊的东家开设,他们嫌弃丝线缫得不好,不肯要。丝线留在?手上,也?可以自己拿来织布。丝线织布就难得多了,织机得好,织娘的技艺得熟练高?超,织出来的布不匀称,反倒浪费了丝线。织出来的布还要染色,自己留着?穿倒无妨,只谁家穿得起?蚕茧又留不住,放久了会生蛾子坏掉。穷人损失不起,大家都?习惯了将蚕茧卖给缫丝的作坊。真是可惜,缫丝气味难闻,蚕蛹却?是好东西,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家中舍不得用油煎炸,只用火焙干,略微撒几颗盐,我分到了一颗,那是我这辈子,生平第一次吃到最美味的菜。当时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顿顿都?吃上蚕蛹!”
文素素认真听?着?,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马车缓下来,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喊号子的声音,高?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文素素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股咸湿,带着?海水腥气的气味扑入鼻尖。高?高?的船桅连成一片,降下的船帆,随风飘荡。
山询将马车停下,拉开了车门。文素素下车朝殷知晦走去,他左手负在?身后,朝着?西侧的一排屋舍指去,“那里就是衙门设在?码头?的海税官廨,官廨东侧的宅子,就是布行。”
天际吐露鱼白,官廨大门还紧闭着?,布行的大门倒开着?,门前蹲着?几个短褐汉子,朝他们这边紧紧打量。
殷知晦瞥了一眼?,继续道:“这一排的宅子,都?是各个行当,码头?做苦力?的汉子,来自大齐各地,各地有自己的乡会,不入乡会听?从管束,在?码头?上干不了活。”
“让一让,让一让!”一队骡车驶了过来,车夫大声吆喝。
殷知晦伸手拉了文素素一把,“小心?。”
文素素道了谢,与殷知晦避让一旁,让骡车过去。
骡车陆续停下,一个穿着?绸衫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车,一个同样穿着?绸衫的粗壮汉子上前,与他笑?着?见礼,寒暄了几句。
管事转身离开,粗壮汉子对身后跟着?的随从交待了声,随从朝远处招手。蹲在?墙根下的短打汉子们,起身跑到骡车边,扛起车上的袋子,朝停泊在?岸边的船走去。
在?骡车与船之间,搭着?几张案桌,有人坐在?那里,朝扛着?袋子的汉子递过一只木签,汉子咬在?嘴里,大步上了甲板。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陆续有骡车拉着?货驶来,码头?愈发拥挤热闹。
殷知晦侧头?看着?文素素,她此时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不禁感慨道:“茂苑码头?,比京城的码头?都?要热闹。不过船赶着?装满货离开,码头?向来早间忙碌一些。这里太挤,我们走吧,官廨开门了,你可要去看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爷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七少爷。彼此看来看去,互相试探。”
殷知晦脚步停下来,失笑?道:“倒是。我看出了些,等于什么都?没看出。娘子呢?”
文素素道:“我同七少爷一样,看出了,又能如何。王爷这些天到码头?,他可看出了什么?”
殷知晦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文素素抬头?看向殷知晦,好奇地道:“七少爷是如何同王爷细说,七少爷选了我做这般大的事情?”
殷知晦顿了顿,道:“我同王爷再细说了这次差使的难处,有大事在?前,这种小事,王爷便不放在?心?上了。”
用大麻烦挡在?小事前,齐重渊只能面对一件麻烦。事情再多些,他就手忙脚乱,无法招架。
殷知晦肯定知道齐重渊的性情,陪着?他一道来办差,真是辛苦他了。
殷知晦深深看了文素素两眼?,刚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个约莫五十岁出头?的男子,脸上堆满笑?迎上来,远远就抬手见礼问?安,对文素素客气地道:“这位娘子,是文娘子吧?”
文素素欠身说是,姜行首立刻道:“娘子莫要怪罪,娘子在?衙门状告何员外之事,在?下听?何员外哭诉过。这件事,是何员外不对,在?下已经骂过了一通......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在?下姓姜,有幸被?推举为布行的行首,何员外与在?下是表兄弟。在?下替何员外,再次向娘子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