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半夜到现在已经赶了九十里,人困马乏,又饥又渴,但是贺人龙不敢在樊城停留打尖。他们穿过一条大街,下到码头,奔过浮桥。一进到襄阳城内,他不等人马的驻处安顿好,便带着他的中军和几名亲兵到府衙前的杏花村漱洗和早餐。
他上次来襄阳时曾在这里设宴请客,整整一天这个酒馆成了他的行馆,所以同这个酒馆的人们已经熟了。现在他一踏进杏花村,掌柜的、管账的和一群堂公乱了手脚,一句一个“大人”,跟在身边侍候,还有两个小堂倌忙牵着几匹战马在门前辎。
尽管他只占了三间大厅,但是整个酒馆不许再有闲人进来。贺人龙一边洗脸一边火急雷暴地大声吩咐:“快拿酒饭来,越快越好!给马匹喂点黄豆!”
当酒饭端上来时,贺人龙自据首位,游击衔的中军坐在下首。闻着酒香扑鼻,他真想痛饮一番,但想着马上要晋谒督师大人,只好少饮为妙,心中不免遗憾。
看见管账的账房亲自在一旁殷勤侍候,他忽然想起来此人也是延安府人氏,十年前来湖广做买卖折了本,流落此间,上次见面时曾同他叙了同乡。他笑着问:“老乡,上次本镇请客时叫来侑酒的那个刘行首和那几个能弹会唱的妓女还在襄阳吗?”
“回大人,她们都搬到樊城去了。”
“为什么?”
“自从杨阁部大人来到以后,所有的妓女都赶到樊城居住,一切降将的眷属也安置在樊城,襄阳城内五家连保,隔些日子就清查一次户口,与往日大不同啦。”
贺人龙点点头说:“应该如此。这才是打仗气氛。”
过了一阵,贺人龙手下的一名小校面带惊骇神色,从外边走了进来。贺人龙已经吃毕,正要换衣,望着他问:“有什么事儿?”
“回大人,皇上来有密旨,湖广巡抚方大人刚才在督师行辕被逮了。”
贺人龙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街上纷纷传言,还有人说亲眼看见方抚台被校尉们押出行辕。”
“你去好生打听清楚!”
从行辕方面传过来三声炮响和鼓乐声,贺人龙知道杨嗣昌正在升帐,赶快换好衣服,率领着中军和几个亲兵,骑马往行辕奔去。
今天是杨嗣昌第二次召集诸路大将和封疆大员大会于襄阳。预定的升帐时间是巳时三刻,因为按五行推算,不但今日是黄道吉日,而这一刻也是一天中最吉利的时刻,主大将出师成功。
这段时间来,官军先后在白土关、罗猴山战败,还让李自成跳出重围,扫荡商洛山。皇上本就十分不满了,如今楚兵先是在羊角山中伏,他派川兵解围不成,反而一起在香油坪被流贼覆灭。连带上在夷陵全军覆没的两千沅兵,这次官军竟然报销了起码一万两千人!
他听说熊文灿已经在北京被斩,皇上近来是越发地权威深重了。一旦香油坪战败的消息传到都中去,杨嗣昌的圣眷再深,也要完蛋。他心知必须尽快找一只替罪羔羊,诿过于他,撇清楚自己的干系。最好的对象自然就是同自己不和,又亲自参与了香油坪之战的方孔炤了。
升帐之前,他派人把方孔炤请到节堂,只说有事相商。其实杨嗣昌已在香油坪之战惨败的消息抵达北京前,先给崇祯上了一本密折,说方孔炤指挥失当,挫伤士气,请求将他从严治罪。同时,他举荐素以“知兵”有名的宋一鸟代方孔炤为湖广巡抚。
崇祯为了使杨嗣昌在军事上能够得心应手,一接到他的奏本就准,并饬方孔炤交卸1后立即到襄阳等待后命。
崇祯自认为是一位十分英明的皇帝,其实从来对军事实际形势都不清楚,多是凭着他的主观愿望和亲信人物的片面奏报处理事情,所以他只要听说某一个封疆大吏剿贼不力就切齿痛恨。
杨嗣昌熟稔皇上的心理,果然皇帝把方孔炤革职之后,隔了几天就给杨嗣昌下了一道密旨,命他将方孔炤逮送京师。杨嗣昌接到密旨已经两天,故意不发,要等到今天在各地文武大员齐集襄阳时来一个惊人之笔。
方孔炤在接到香油坪惨败的消息后,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仕途不妙了。可他却没料到崇祯如此刻薄寡恩、不念前功,会将他逮入京师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