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无比缓慢。
不再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再能够感觉到空间的广袤,不再能够感受到这世界里的其它组成要素,一切的天空、流水、草木、花朵、人物……的活动与变化, 在她的意识里, 都不再清晰。
这个世界仿佛暂时停止了运转, 凝固在那一刻——
那,齐钟岫的剑尖,刺入高韶瑛胸膛的一刻。
天空凝固,水流静止,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在一片寂静之中, 好像只有一个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响——
砰咚,砰咚, 砰咚。
震响耳膜,撞痛胸腔。
谢琇要花了一点时间, 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强烈的悲愤、悔恨与恐惧, 而变得无比沉重、无比清晰的心跳声。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她仿佛被冻结的四肢百骸又重新能够行动了。
再下一瞬, 她的右手化掌为刀, 身形飞掠,一掌向着已经倒地的齐钟岫的后颈劈下。
他原本就被她打断了脊骨, 整个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只是还没有那么快就死,而是倒在距离高韶瑛不远的地方, 剧烈地喘息着。
他现在只有胸部以上的地方能动,于是他艰难地用发麻的手臂支撑起一点上半身来,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高韶瑛。
当他确认了自己在倒地之前,借着最后一线冲势,将长剑正正地送入了高韶瑛的胸膛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哈、哈”地笑了两声。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笑出更多声,或者说出一句话,掌风便已经抵达了他的后颈。
在他的颈骨发出“咔嚓”一声折断之前,他脑中浮起的最后念头是——
他与谢琼临的比斗,终归是,两败俱伤。
他死了,但谢琼临虽然活下来,可也没有落得什么好处,反而要承受更巨大的痛苦。
因为,他成功地杀了她的情郎。
她原本可以用“定仪宗首徒”这样的身份,蛰伏于江湖之中,直到皇位之争决出分晓的。
定仪宗实在不是个需要永王与韫王两方下大力气拉拢的什么重要势力。但也正因如此,他们若要独善其身,自保是无碍的。
然而现在,她不惜自曝实力,卷入争斗,也要挽救的情郎,依然被这滔滔黑暗,万丈深渊,卷了进去,吞噬掉了。
这样的话,即使她今日能够取得胜利,又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锥心刺骨,万念俱灰,无法挽回。
死亡来得比想像中更快。齐钟岫来不及辨别这种念头之中,是否还混杂了一丝对谢琼临实力的轻视与误判,导致自己殒命于此的悔恨与遗憾,就头一偏,彻底没了气息。
谢琇根本没有去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在何时殒命的。
事实上,当她那蕴含着巨大愤怒的一掌击出之后,她立刻就一刻不停地掠过了齐钟岫的身侧,冲向高韶瑛的面前。
可是当她刚刚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她却又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的样子,现在看上去简直是太糟糕了。
和她记忆之中的,简直没有多大分别。
所不同的只是,上一回,她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血痕已经几近干涸。然而这一次,因为他是在她眼前中剑的,他胸前的伤口处还汩汩涌出鲜血,一点点地,将伤口周围的衣料浸染得透湿。
毫无预兆地,大颗的眼泪忽然涌出了谢琇的眼眶。
“怎么……怎么会这样?!”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面容上带着惊痛、迟疑、悲愤与不可置信的神色。
但高韶瑛这一回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他挣扎着,向着她颤危危地抬起了右手。
“来……来我身边,琇琇……”他费力地呼唤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喊得很大声了,然而他的声音实际上比耳语高不了多少,轻得像一阵风,一吹就要消散了。
谢琇仿佛被这轻轻的一声呼唤忽而惊动,她迈开脚步,一下子冲到他的身边,跌跪在了他的身侧,抓住了他那只费尽全力才伸向她的手。
“不……不是你的错,不……不要哭。”他轻轻地说道,目光执拗地追随着她,停留在她的脸上,像是要用尽全力,穿透这张有丝陌生的脸,看到其下遮掩的那张真正的、令他眷恋难舍的容颜似的。
谢琇仿佛意识到什么,于是她微微撇开脸,抬手在自己的耳后勾了一勾。
自然,这还是一种掩饰的动作,掩饰她如何真正地换一张脸的秘密——
当她下一刻再度把脸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张他所熟悉的“谢琼临”的面容了。
高韶瑛心底有疑惑,然而这一切事到如今,好像也都不太重要了。
他的眼眶发红,面色却是一片惨白,鼻翼飞快地翕动,气息不畅。
一直飞在天空中的孤鸟快要落到地上来了。可是他却无处可归。
他忽然隐约想起了有一回,他想要给她暗中传信,证明他尚且平安无虞,又不能明言,只能在纸上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食铁兽,然后放在铜丸里,偷偷丢出去,砸中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