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钟岫微微一凛。
他显得有些意外。
谢琼临虽然从前在江湖上算不得甚么年少有为的天才高手, 但胜在勤学苦练,昔日也曾代表定仪宗,在“集英会”上拿下过不错的名次,是以他对这个名字还算有一点印象。
但定仪宗毕竟庙小势弱, 所传的武学也没甚特别高绝之处, 他们的首徒怎么敢去趟剑南高家这一潭浑水, 又是怎么敢为了已经被高家遗弃的前任少主而与韫王作对的呢,齐钟岫怎么也想不通。
但他一向信奉以实力为尊,并不在想不通的地方多费脑筋。
既是送上门来找死,他何妨成全这一对亡命鸳鸯?
他嘲讽一般地想着,哼笑道:“想不到定仪宗, 竟出了尊驾这等人物——不把一派上下的安危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只想要救情郎于水火……哼,不知贵派宋掌门,可知道谢女侠是这种人啊?”
他本有几分武林高手的傲慢, 但此刻为了打击对手心志而出言讽刺,虽是说得极尽刻薄, 然而同时也消减了他自己身上的几分威势。
更何况, 他那点嘲讽,谢琇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我与你有血海深仇, 必要决出个你死我活的。”她慢慢地答道。
齐钟岫:……?
高韶瑛:……!!!
他们两人听到这句不同寻常的话, 皆是一愕。
但齐钟岫只是单纯的惊讶,在脑海里飞快地思考着自己何时杀过与她有关的人;然而高韶瑛却是面容微微发白了。
他难以形容那一刻自己心底涌起的震惊。
那一瞬, 面前的谢琼临忽然显得有些陌生。
不,并不是说他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就立刻消减了对她的感情,而是——
她说着那句话的语气, 就仿若跨过了千山万水,跨过了时空阻隔,在心底怀念着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并要为此向齐钟岫追索代价一样。
她的过往与他相比可谓是十分简单,无父无母,年幼时即拜入定仪宗山门学艺,在遇见他之前,人生最大的波澜,不过是终于入选了“集英会”,并且还表现得不错——如此而已。
定仪宗虽然庙小势弱,但依附于“五大派”之一的华山派,于江湖之上也有几分薄面,平时又不会自恃身份而与人结仇,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惨痛的失败。
他甚至记得她的父母是死于灾荒,并没有什么仇人从中下手。
……那么,她为何会与齐钟岫结下血海深仇,不死不休也要追讨到底?!
高韶瑛本就是个喜欢多思多虑之人,此时这般念头一旦自心底生出,便忐忑不宁,整个人简直要燃烧起来。
这么一想,他才发现,除去定仪宗上下之外,谢琼临在这个世间,简直称得上无依无靠……不,无牵无挂。
她无父无母,也不曾听说与定仪宗之外的甚么人相交过密——哦,或许他那位好五弟算得上这么一个人,但是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她待高小五,最多不过是姐弟之情。
也许他曾经在她的生命之中占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然而为了他那些还未死去、难以压下的雄心壮志,他被迫放弃了那样的位置。
事到如今,即使他再聪明敏锐,也看不透她,更看不穿自己到底在她心目之中,还能保有几分从前的重要性了。
他为此辗转反侧,愧疚不安,想要挽回,却终究不得其法。
天知道他刚刚听到齐钟岫讽刺她“将一派之安危抛到脑后,一心只想救你那情郎”的时候,心头涌现的,是多么巨大的惊喜与惶恐。
惊于她如今还肯如此,喜于她终究没有彻底放弃他,又惶恐于……她这一回无比冒险的举动,终究将耗光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情分,从此之后,他们就将两不相欠,相忘于江湖。
眼见不远处那两人一言不合,已经重新又交上了手,高韶瑛站在原地,却只感觉那种巨大的惊喜,混杂着冰冷的惶悚,如同冬日的海潮一般,慢慢地涨涌上来,一点一点地侵蚀岸边的沙地,直至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接受这样的计划,进入韫王阵营做卧底,都是为了能博取未来的声名与功勋,能获得一个足够不辱没她的地位,能延续与她在一起的未来……
但倘若这一切都做尽之后,在未来他却失去了她,那么他做这一切,还有何意义?
他翕动嘴唇,情不自禁地唤道:“……琇琇。”
他以为他喊得很大声,但也许他只是发出了一点点气音而已。
那声气音刚刚出口,便已被清风覆过,携着那个他一直镌刻于心、念念不忘的名字,弥散在高远的晴空里。
可是,下一刻,他听到了那个名字主人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她往昔那般,含着笑或是十分平静温柔,而是尖厉得几乎撕裂。
“……瑛哥!!!”
高韶瑛:……!
他沿着声音的方向一抬头,赫然见到面色狰狞的齐钟岫,嘴角涌出鲜血,却如同一只从高空中猛然扑下、俯冲向地面上锁定好的猎物的鹰隼那般,衣袍被风鼓起,手中长剑直冲着他而来!
高韶瑛赫然变色,便要闪身退步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