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
“您……?!”她失声低喊道,“可是……怎么会?!”
崔女士居然十分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苦笑。
“因为……我觉得愧对那个人,我想有机会能够补偿他……”
“虽然再重来一次、两次、许多次……或许我还是会选择走向朝堂而摒弃宅斗线,但是——”
她并没有说完。
但是谢琇已经理解了她想要说的话。
长天霜雪,千山万水,纵只身迈过,也总有一日会停下脚步来,回头望那一程自己已经经过的路途——
千峰万壑,旷野苍茫,春山秋水,在历经千帆之后,再美丽的景色,也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身旁能有一人,能与他分享那些路途中的甘苦,说起别后种种,再与他相视一笑……
选择孤身一人迈过那些景致、那些艰辛,这自然是一种自由。
但是,当登临绝顶时,想要身旁有一人可以共享这荣耀、这心情、这种欣喜……
也是很正常的。
正常到……想要追寻这个愿望实现的过程,会变得那么不寻常。
谢琇轻声问道:“在那之后呢?”
崔女士有点惊讶地投向她一瞥,才若有所失地轻轻一笑。
“他来了……然后我才意识到,这是行不通的。”
谢琇:“……为什么?”
崔女士的笑容里,带着淡淡一抹叹惋遗憾之意。
“徐慎之是个极为杰出的人……但他并不是完人。他的性格,决定了在那个世界里,假如我不同意与他一开始就成亲的话,就最终不可能走下去……”
“做臣子时,他是最值得信赖的辅弼,是风骨铮然的士大夫……但是,你应当也看过‘燕山雪’剪辑而成的剧集,应该知道我们后来……”
她说到这里,声音乍然中断了。她并没有再试图说完这段话,而是满脸苦涩地摇头低低笑了一声。
谢琇神奇地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言。
崔女士是在说,在她成为了宫妃之后,徐慎之便谨守本分,终此一生,虽然与她遥遥相望,彼此支持,却终究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刚刚崔女士投向她与盛应弦的目光,分明是复杂的,带着一点苦涩之意,也有那么一丁点隐然的羡慕与感叹。
同为道德值极高的人间标杆,盛应弦或许是因为习武、又曾涉入江湖之故,身上多了一些武人的侠义之气,亦有几分不拘小节的潇洒之意,却少了徐慎之的那种封建士大夫的极度守礼自抑。
也因此,他在“千里光”那个小世界里,一旦得知“谢琇”就是他的小折梅之后,他甚至没有经过很久的心理挣扎和内心的道义谴责,就决定了要继续向她表白自己的真情,即使她当时已经是“庄信侯世子夫人”,但也未能阻止他接近她的尝试。
即使不能在世俗意义上与她日夜厮守,他也要把她放在心上,在任何可能的时机下赶到她的身边,避开旁人的耳目,做她忠诚而情不自禁的爱人。
这就是,她的弦哥。
然而,崔女士的未竟之言,透露出来的,却是另一条歧路。
徐慎之,是不适应这个现代世界的。
身为朝清徐氏长公子的一切被陡然打碎,这个出身带来的一切——骄傲、尊严、礼法、声名、财富——在这个陌生的全新世界里,都失去了。
没有人会再因为听到他的声名而肃然起敬,愿意追随。
也没有人会再因为听到“朝清徐氏长公子”或“首辅徐慎之”这两个名词而折腰下拜,另眼相待。
不管崔女士或徐慎之本人愿不愿意承认,“朝清徐氏”,原来就是支撑“世家公子徐慎之”这个人物的底气之一。
一旦失去了这个人物的根基,“徐慎之”这个人物,便也会黯然失色,泯然众人矣。
多么遗憾。
谢琇能理解徐慎之的痛苦。他所接受的全部教育,他的满腹经纶,都是为了他成为一位标准的封建士大夫而存在的。他可以选择坚守道义、做个君子,但是现代社会、现代文明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因此,即使他再爱崔女士,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他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
他生活在这里,无法改变自己,无法适应环境,无法再获得在古代世界里通过经世济国、匡扶社稷等等一系列方法能够得到的一切肯定、自豪、满足感、成就感……
他变成了一个面目苍白而空洞的玩偶,变成了只能依靠崔仪供养的可怜虫,缠绕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汲取她的情感与仰慕作为赖以为生的养分,依靠与她共同追忆那些曾经辉煌的往昔而活着……
徐慎之不会容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他是标准的文人士大夫,自然也有着文人士大夫的傲骨。
所以,到了最后,他们终究是不能够长相厮守的。
在“燕山雪”那个世界里不行,在现代世界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