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谢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马上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或许,他会在这么深的黑夜里,四顾彷徨,有一些难以隐藏的不安, 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吧。
也因此, 他下意识地会来寻找她作伴, 就像是……初初接触这个尘世的雏鸟一样?
她立刻放柔了表情与声音,道:“……当然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见他还是僵硬地站在门边,就伸出手来,牵住了他一边衣袖, 轻轻拽了一下,他便像个木偶那般,僵愣愣地跟在她的身后,进了书房。
谢琇将他引到那张榻旁, 伸手按在他肩头,似乎并没有怎么用力, 只是往下轻轻一按, 他便好像身不由己似的,一下子坐到了榻上。
她却好像浑然不觉他的紧张、局促、不安与彷徨似的, 十分自然地问道:“你喜欢睡里边还是外边?”
在一室昏暗之中, 盛应弦依然轰地一声,涨红了脸。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他也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然而,此刻他依然不可遏制地脸红心跳起来。
他需要花了极大的力气, 才能维持着自己正常的声调和语速,答道:“我……我就在外头吧。”
这张榻那么小, 他在外面,至少还能在睡不下的时候自己多让一些空间给她,即使半身悬空、或者一骨碌滚落到地上,也无所谓。
但她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那些局促之意似的,含笑道:“既如此,那我睡里面好了。”
说完,她就径直从他身旁上榻,爬到了里侧,还展开了已经被她的体温焐热的锦被,掀开一个角给他留着,自己则是钻了进去。
盛应弦似乎犹豫了一下,在她身边笔直笔直地坐了一会儿,双手握拳搭在膝盖上,端正得就好像要跟她商讨什么国家大事似的。
他大约沉默了一分钟,才慢慢地侧身平躺下去,身躯绷得僵直,有点期期艾艾地,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谢琇侧过脸来,仔细观察着他的脸,可是屋里光线太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个……你有哪儿不舒服吗?”她只好直接问道。
盛应弦转开了脸。
“……不,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迟疑了,眉头也皱了起来,好像将要说出来的话多么令他痛苦一样。
“……说这种话,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立身于世的好男儿,大概会被认为是可耻的吧……”他就连声调都在动摇着,好像每次发音都那么艰涩一样。
谢琇突然若有所悟。
她放弃了先前几乎要去点灯的想法,转而往他的身边凑了凑,直到她的肩头挨到了他的肩膀。
“不……如果是六郎的话,做什么都不可耻。”她温柔地说道,“因为,六郎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适合‘端方君子’这种形容的人。”
盛应弦的身体猛地一震。谢琇听见他发出惊愕的啊的一声,但是在那之后他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或者动作。
“方才……我独自一人躺在黑暗里,突然感到了类似不安一样的东西……”他慢慢说道,语气里慢慢染上了一抹沉痛。
“自己的事情和周围的事情,都不知道……就这样在黑暗中独自……”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仿佛动摇得很厉害,又是彷徨、又是迷茫,而这种无助又被暗夜放大了无数倍一样。
“就好像感觉自己被黑暗吞没并消失了一样……”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脸上浮现了一丝类似痛苦的表情。
“失去了记忆,我心慌意乱地想要模仿着去做一些事情……可是还是做不到……”他漫声长叹,“看来,我终究是那种到了绝境,还是不怎么强大的人啊……”
……他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冷静,即使在听到大夫承认他的失忆或许短期内找不出治愈的方法之时,都没有多说一个字,更没有发怒;可是在他心底,竟然压抑着这么不安的心情吗……
和这样深切的恐惧和悲伤相比,旁的一切担忧,都仿佛微不足道了。
直到这一刻,谢琇才终于向自己承认了一件事——
她讨厌这个故事。
她讨厌他不再认得她、不再记得曾经的那些深情,用陌生的眼神望着她的这种设定。
仿佛在潜意识里,盛六郎就应该一直好好地注视着她,不论她是纪折梅、还是谢琼临,又或是顶着一些其它名字的别人,只要她是她,他就应当永不怀疑、也永不忘却,应当一直坚定地走向她,并且选择她。
可是,这个故事的开端,就剥夺了他的一切记忆,这并不是他的错啊。
她为什么要这样苛求他?就因为他是盛应弦,所以也理当是她的薛霹雳,她的六郎,她的弦哥?然而后面的那一些称谓,都是寄托在那些美好回忆之上的,是那些美好回忆所衍生出来的。
即使会失去,难道不能够重新夺回他吗?刚刚迈入这座宅邸时那种举重若轻的轻松心境都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就因为他一再追问自己的身份而自己答不上来,就因为他被剧情左右而丧失了那些美好的回忆,就这样就要丧失对他的信心吗?
……谢琼临,你不相信盛应弦当初站在郑府的水榭之中,抛弃了他对天子的忠诚,放弃了他一直信守的对这个国家的责任,对你这位掀起中京之乱的魔教右护法说“好,我带你走”时的决心了吗?
那个时候,你不也是从陌生人开始,一直努力到让他爱上自己了吗?
“……对不起。”谢琇真诚地向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