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好像却愈来愈开心了, 竟然胆大包天,得寸进尺,反手将那柄短刀翻过来,以刀背一点点似有若无地滑过他的胸口。
属于金属的冰冷质感滑过肌肤, 一点点激起表面毛孔细小的收缩, 如同一条小蛇般, 带着危险与颤栗感,在他的胸前游走。
这一刻,盛使君那已经一团混乱的大脑,难得地被这一丝寒意刺激,而短暂清醒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谢太后是故意选择带这柄只有一侧开刃的短刀来“行刺”他的。
她也并不是真心想要让他现在就死。
否则的话, 以她刚刚入帐时所显示的身手和速度,大可以用一柄吹毛断发的锋利匕首,在他咽喉间轻轻一划,便可以瞬间收割他的性命。
……她就是来折磨他的。
将这场对于负心人的惩罚, 拉长成为一场漫长无尽的、令人想像不到的折磨。
一点点割开他的衣服,如同剖开他的伪装;一点点滑过他的肌肤, 如同撕裂他的坚持。再往后, 或许还有更多含有深意的暧昧动作,要将他所有的防备、道义的束缚与礼教的藩篱都一一摧毁, 最终将他的整个人都收入囊中。
这才是年纪轻轻便垂顾天下的谢太后, 打算用来收伏桀骜不羁、割据一方的藩镇节度使的妙法。
这方法也只有她来执行,对他才会生效。
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圈套, 而他现在几已入她彀中。
他面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抉择——是慨然接受并与她一道沉沦?还是断然拒绝并与她翻脸成仇?
他挣扎着,在脑海几乎被她搅成一团浆糊的时刻, 还要努力用最后的一点清明思索着。
可是他已经有点无力权衡利弊了,因为她并不肯给他这种冷静思考的时间。
冰冷的刀背滑过, 察觉到他正在分心思索,便停了下来,选了个绝好的地方,漫不经心似的刮了一刮,以作提示。
盛应弦脑海中万般思绪当即中断。他惊愕地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含笑的谢太后。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太后好似却忽然起了一阵兴趣,冰冷的刀背停在那一处,还轻轻叩了叩。
“这里是什么?”她问。
盛使君那被某种不知名的火焰烧得一团昏乱的大脑,短暂地被那金属的冰冷刺激了一下,恢复了神志。
“啊……?”他茫然地发出类似疑问的一声。
谢太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里,”她手中的刀背从顶端移开,略微横过来,准确地叩击在他心脏的正上方。
“下边到底藏了什么?”
盛应弦:“……”
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荒谬感。
当初……已经下定决心要告别的人,在多年以后,就这么以一种他完全想像不到的方式,猛地又降临在他生命里。
像是下凡的天女,但却直接降落到了他怀里。下一刻,天女摇身一变,变成了折磨人心的魔女。
她太懂得要如何激怒他,把他逼迫到极限,限制在小小的一方角落里,最后……逼疯他。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是……多年以前,那个不管不顾地纵马疾驰在山道上,风尘仆仆,跑死了两匹马,才最终抵达目的地,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望着她从自己手中溜走的少年一样。
他不会推卸责任,说他当初已经尽力了,却没能挽回她,他因此就可以变得无辜,不应该被她所责备了。
他是会从根源上将责任一肩承担的人。
因此,他今日便要忍耐她所施加于他身上的种种刑罚。
他不能反抗,也不会怨怼。
可是——
他的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酸涩不堪的情绪。
他忽然觉得,那些长久以来一直折磨着他的破碎往事,也应当让她知道。
……至少,让她知道,盛如惊从来都不愿意放弃她。
否则,他又如何知道,她及笄之后才由都老太爷所赠的这个“琼临”的表字呢?
他从前,一直都是叫她“琇琇”的啊。
他的胸膛里,忽而漫生出一股无边无际的黑暗情绪来。
他沿着那种情绪的指引,径直开了口,回答她道: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