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显出几分轻松的模样来, 那柄短刀也离开了他的颈间,不再对他构成一种威胁了;但是盛应弦的心却更加忐忑起来。
……她哪里需要借助武器才能对他出手啊。
他也不是蠢人,自然看出了刚刚她以神异手段点亮一片萤光的真正目的。
她就是在大喇喇地明示他,即使手中没有了冰冷的兵器, 她单单以这等神异手段, 若是真有心下手的话, 也照样可以对他不利。因此,他最好还是乖乖配合她,顺服她,听从于她。
盛使君很想说,即使她不那么露一手, 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还能怎样呢?此刻她就坐在他腰腹间,他受她所制,完全行动不得。
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却并不同情他, 也不放过他,反而双膝加力, 挪动了一下, 好像是打算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
可这么一来,他脸上骤然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
他颤危危地倒吸了一口气, 声音都有一点发抖了。
“娘娘……是在折磨臣吗……”
谢太后诧异地挑起眉。
“怎么?这么快就屈服了吗?”她的语气里居然好像还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不是不愿意对我称‘臣’吗?”
她可没有忘记, 她假扮中使来这里传旨的那一次见面,他从头到尾, 只有在拒绝奉诏的那一句话里,用了“臣”这个自称!
他哪里是在向她称臣!他分明就是在假仁假义地跟她客套, 实则狠狠地拒绝她给他的一个修好的机会!
哼!
现在她足以压制住他,他便换了一副嘴脸!原本好像死也不肯叫一声的“臣”, 也说得这般顺畅!
可见是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训,只不过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惩罚罢了!
在从前的那些岁月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将“惩罚”二字,施加于他的身上。
因为他总是已经抢先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他平安越过了每一次她或者命运,施加给他的考验。
不管是在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之下,他总是顾及着她,牵挂着她。在道义范围之内,他可以为她徇私;然而到了道义也不容许的时刻,他即使露出那么痛苦而挣扎的神色,依然下意识地想要宽容她所做的坏事。
她所做的一切,他都已经提前为她找好了借口。
因此,在世人眼里,她永远是月华郡主,是荣晖公主,不是前朝余孽,不是魔教护法,而是暮色掩映下的大虞一抹最亮眼的辉光,是暮气沉沉的大虞最不屈的意志。
……谁会知道,在那一切都过去之后,有一天,她会手握黑莲花复仇剧本,对象正是曾经予她庇护、又无情将那些温情撕碎的盛应弦呢?!
这个剧本的编剧,至此大概应该给个零分。
……或者满分。
谢琇慢慢勾起唇角。
啊,或许盛应弦一直以来坚定地认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是真的被她蒙蔽了吧。
或许她骨子里真的有那么一丝坏心的成分存在,因为——
她现在并没有想着“要如何妥善解决朝廷与朔方之间的矛盾”或者“要如何与盛使君谈判,才能为己方获取最大的利益”这种正义的国之大事。
而是在想着,作为一位在全家殉国之后又被无情抛弃的、可怜的“前未婚妻”,“她”的命运转折点,可以说就是朔方盛家的无情抛弃,可以说就着落在盛使君那封退婚书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几句话之上。
从那之后,她沦为了孤女,成为了皇权与群臣博弈的棋子,成为了老皇帝维护病弱太子的工具人,最后,又成为了大虞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
她的一生变故,皆从盛如惊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以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起始。
因此,冤有头、债有主——
“谢太后”难以轻易放弃对盛使君的怨恨,这也是十分合理的吧?
“谢太后”想要报复盛使君,甚至想要将内心黑暗的一面施加在他的身上,也是……十分合理的吧?!
谢琇唇角慢慢放平了下来,那丝淡淡的笑意消失了。
她右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短刀的动作忽而一顿。刚刚还在她纤指间如同一片柳叶般飞舞旋转着的短刀,此刻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被她横握着,像是随时可以出手,割断猎物的颈子一般。
她垂下视线,长睫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在双眼的下方投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盛如惊,”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现在对我自称‘臣’,倒是恭顺……”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但却让盛应弦心头愈发地七上八下,越来越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