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迄今为止依然未曾婚娶, 但三五好友还是有的,其中便有精擅揣摩人心的风流佳公子,平时言谈时也曾大讲特讲姑娘家一般的喜好为何,本是想要多教教他讨姑娘家欢心的法门, 不过他一概敬谢不敏;谁料到他今夜第一次用, 居然是用在一位马上就要夺他性命的女刺客身上!
他记得自己那友人明明言之凿凿地说“骤逢大变而言谈如常, 举重若轻,可是讨姑娘家喜欢的风度之一”。
盛应弦还记得自己当时嗤之以鼻,因为身为朔方节度使,他本就应该如此做。
但他那友人硬是又说“倘若身处困局依然言笑晏晏,甚至还能自嘲一二, 说不定能唤起姑娘家心头的一点柔软之意,博取对方的同情”。
盛应弦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忽然记起了这段话,便拿来用了一用。
……结果好像毫无作用。
他是第一次讨姑娘家的欢心, 果然业务太过生疏了。
唉。
盛应弦于黑暗之中,猛力地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试图稍微看清一点面前女子的容颜。
但他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出个轮廓来, 知道这位女子年轻窈窕,纤秾合度, 再多的, 就看不出来了。
当然,他也隐约能看得到, 她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张黑巾,从鼻子往下, 大半张脸都被遮住。
可是这张黑巾太轻薄,似乎遮不住她吐息如兰, 热热地吹拂在他的面容上。
紧接着,他就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轻轻地、然而又像是畅快似的低笑起来。
“哼,你也有今日吗,盛如惊?”笑声未歇,她忽而更压低了一点身躯,那如同幽兰一般的吐息,几乎随着她的唇齿的每一次开合,一下下吹到他的脸上,拂乱他一直冷静如坚铁的心湖。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她忽而曼声吟道。
盛应弦:……?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你我青梅竹马,久居边关,塞上订约,同谐鸳盟,共许千秋万岁……”她继续缓缓吟诵道。
盛应弦纵使再不解风情,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自己竟然是在听一封婚书哩!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心念电转,思索着自己曾经对付过什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才导致面前这位姑娘念念不忘要向他复仇,在对他下狠手之前,还一定要背诵这封写得情深意重、又极具特点的婚书——
没错,她方才念出的几句里,“青梅竹马”、“久居边关”、“塞上订约”三句,已经活脱脱勾勒出一对生活在边境关城里的小儿女,自幼耳鬓厮磨,及长互订婚约的情景。
而以面前这位姑娘的年龄来判断,她的那位“未婚夫”想必与她年龄相仿,至多二十几岁。
倘若对方平安无事,她就不会以一种混合了怨恨与憎怒的语气,在这种重要的时刻,还要坚持把这封婚书的内容背诵给他听了。
想来她的那位“未婚夫”遭遇不测,应当是与他有关。否则,她来向他寻的哪门子仇?
他又未曾真的揭竿起事,最多只是桀骜了一点,单论家国大义,好像也不应该惹来什么江湖侠士对他出手。
再者,朝廷之中,宫闱之下,当不可能轻易驱使她这样身手卓绝的侠女心甘情愿为之所用——除非,他们之间本就有着某种深仇大恨的前因。
……可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惹到她的?他的手下败将之中,似乎不曾有过身手与风姿都足以配得上她的人物啊……
他愈想愈觉得古怪,却又不想轻易打断她。
谁知下一刻,她的声音一顿,语气急转直下。
“奈何惊变突起,你我分隔两地,音书断绝,援手未及,终究心生仇隙。”
她的语调如冰,一字字诵道:
“今我离家学艺,远在深山,音信不通,归家之期未定;大姑娘身在京城,深荷皇恩,特准毋庸回转,料无相见之日。”
盛应弦:……?!
他的心头骤然涌起了一阵浓重的狐疑情绪。
这……这几句所说的情形,好像……有点熟悉啊?!
但在他厘清一团混乱的思绪之前,她的声音便如同冷硬的铡刀一般,陡然落下,切断了那种种思虑,愁肠百转。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即亲笔奉书一封,以求一别,自此相离,各还本道。”
那声音一字一句地复诵着冰冷的书简内容,在这样幽深的黑夜里,四周万籁俱寂,听上去竟然有一丝凄清冷厉的意味。
“惟愿谢家淑女,选聘玉郎,再订鸳盟,珍重己身,永享富贵;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盛应弦:!!!!!
他听到最后一段话时,终于明白了她所念诵的这封书信是什么。
并不是甚么“婚书”,而是——
当初盛家交给她的退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