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同样也知道, 答案其实并不重要。
他做出了选择,义无反顾去做了,并且有勇气承担后面的代价。
他怀着想要最终获得幸福的渴望,去冒险做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他成功了, 可是他没有够到那幸福。
他遗憾吗?他一定是遗憾的。但重来一次, 他依然会像今日一般, 做出相同的选择。
谢琇握紧那张薄绢,将之慎而又慎地放入自己前襟内。
仿佛是一种错觉,他的体温还未从那张薄绢上完全退去,便又通过这个动作,重新熨帖在她的胸口。
就好像, 事隔多年,他们终于又能够短暂拥抱彼此一样。
谢琇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取信于他们的,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来, 一下子紧紧握住高韶瑛的右手。
那只手仿若受惊一般,猛烈地抖了一下。
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紧张, 而张开的五指, 在她的手中,停顿了片刻, 然后……慢慢地蜷起, 反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他的头却深深地低了下去,就仿若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臣……”他打了个磕绊, 像是要将什么极为难以出口的事情说出来,而下意识地想要表现得更加恭谨一点似的。
“为了取信于朔方, 言称……臣堂堂两榜进士,五品郎官, 却……却得罪了太后娘娘,而被厌弃……被贬去剑南道,捉、捉食铁兽……作为她的玩物,臣……臣不忿,便投奔而来……”
他声如蚊蚋,而且愈说愈低,像是沮丧和羞耻到了极点。但他同时好像又明白,这些原委,虽是谎言,但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最好还是由他口中亲口说出来,而不是经过了一层又一层人的转述,被抹去了他的初衷,扭曲了他真正的意思……
尔后,他听到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温柔地拍了拍他右手的手背。
在他垂头的视野里刚巧能够看到这一幕,他好像吃了一惊似的,猛然抬起头来。
却正好看到她温和的笑意,目光亮晶晶地望向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有种狡黠灵动的色彩。
“聪明人就是应当这样懂得权变的。”她说。
“何况……我不单单是迫害你,我还打算迫害一下他们的节度使呢。”
那笑容里的狡黠变得多了一些,那些小小的算计就好像要从她的微笑里流泻出来了一样。
高韶瑛:“……”
他一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又莫名地觉得,她说什么都应该是对的。
他背后靠着冰冷的竹篱,冬日最后一缕寒风仿佛要从竹篱的缝隙之间钻入,径直吹拂在他身上。
为了掩饰自己在此等人的真正目的,他假装成就是短暂前来更衣,因此并没有穿披风或其它什么保暖的外套,此刻身上只有一件棉袍,在这里等候得久了一点,风一吹,冻得脸色都有一点发青,实在称不上有多么好看了。
可是,他冰冷的手却被她握在掌中。她的身上还带着从温暖帐中携来的余温,刚一碰到他的手时,冰冷和温暖相撞,刺得他险些当场惊跳起来。
他就这么怔怔地站在这里,被冻得几乎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张开着,呆呆地望着就站在他面前的她。
而她朝着他弯起眉眼,最后重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松开了。
他的右手五指因为乍然脱离了那种温暖而产生了一阵不自觉的痉挛,几乎要追逐着她的手而去,再度孟浪地纠缠上那只温暖的手。
幸好在他那么做的前一刻,理智及时回笼,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只有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朝他点点头,低声道:
“保护好你自己,别再做危险的事情。我会来带你回去。”
在久远得几乎泛黄的记忆之中,他曾经哀声对她说:琇琇,别丢下我,带我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他在生命的终结处,对她发出的唯一恳求。
而现在,她一定会履行当时的承诺。
“……高韶瑛,别死了,等着我带你回去。”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眼眶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可是她认真地、一字字地,把这句话对着他说完了。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但这一次,她不会轻易让他就这么离去。
她咬着牙,转身离开,回到了席间。
在场的大老粗无一知道中官是如何“更衣”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带着一点轻视的眼光,脑补中官需要在这个过程当中花费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