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做事雷厉风行, 说到做到。
没过几天,她就以“朔方节度使即将上京述职,重臣须留在朝堂据实议定对策,不宜在此等紧要关头各领别事”这种有点夸张的理由, 直接下旨撤换了会试已定的几位考官。
但她却没有撤换主考官、大学士张贤楼。
倒不是因为张贤楼有多么清白无辜, 而是因为——这是她故意留着钓鱼用的。
张贤楼是个老顽固, 平时就经常对她指指点点,言必称“牝鸡司晨”,无视小皇帝李绍如今才三四岁的现状,恨不得她马上就撤帘归政。
而且张贤楼历经三朝,在朝中的影响力根深脉广, 虽然平时手上没有多干净,可一时半会儿想要拿下他,也不是很容易。
然而科举舞弊,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根本大忌。如若他真的牵涉进科举舞弊案, 那么任他再资历老、势力大,那些读书人一人一句话, 也能把他骂进尘埃里, 那真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谢琇一边撤换底下那些考官,一边在六部里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腾挪了一番, 无非是折腾着将那些七八品的小官来回调动了一下,顺便就不动声色地将礼部主事谢玹调入了御史台, 给了他一个监察御史的官位。
监察御史在这个剧本里的设定也是个八品官,可以算是平调, 因此主事变御史,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这一番手脚动完之后, 谢琇特意传召了一趟沐恩侯夫人,命她带一封信回去给都家的老太爷及都瑾。
信中主要是再三严命都家在春闱之前一定要锁门闭户,谢绝一切来客,举凡拜访、行卷、送礼、攀关系等等,都要杜绝。而且一再嘱咐都瑾,说他本有才名,春闱之前不可出去与举子们相互酬酢,若是有什么人拉他试做什么题目,更要严格禁止,峻言谢绝,不可落笔一字。
总而言之一句话,春闱之前,假如都瑾能把自己封闭在府内,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外人,不收任何从外头递进来的东西,不听任何从外头传进来的消息,那是最好的。
因为目前可能的几项科举舞弊的方式之中,唯有“泄题”一事,尚无证据。
倘若有人真的通过泄题的方式提前拿到了类似的题目,又因为京城才子之中,都怀玉才名最盛,而写成小纸条送到都家,隐瞒实情,求他试写一篇出来“赐教”,那到时候就真的是百口莫辩,撕掳不清了!
信中当然没有明言这一条轨迹的可能性,但好在当了几十年国子监祭酒的都老太爷,以及都瑾本人,都非常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沐恩侯府随即关门谢客,用的还是都老太爷生病的名义。
谢琇不禁感叹老太爷之爱孙,则为之计深远。
若是普通的闭门谢客,假如真的有人强行上门行卷,把自己的文章留在门房,或者有什么背景强大又混不吝的勋贵子孙强行上门拜访,将来万一真的依然出现舞弊案,那么都家根本不用真的透题或阅过行卷,嫌疑仍然是洗不清的。
但是,都老太爷“染病在床”,而且一度“病势沉重”的话,一般也不会有哪个没眼色的还要在这个时候登门纠缠。
甚至倘若真的有人上门时,让门房当场把行卷丢出去,或当场把客人请出去,在门外再当众嚷嚷一番“老太爷病得这么重,府中从老爷到少爷都茹素跪经地祈祷,衣不解带地服侍了,谁还有空理会你们这些事”之类的话,虽说可能解决方法是粗暴了一点,但孝道大过天,背地里攻讦都家的声音,或许也会少一些。
而新上任的谢御史,搜取情报的能力也是惊人的。
长宵这道神识,也很识相。在都瑾闭门最后冲刺期间,长宵也很少长时间占据都瑾的躯壳,美其名曰“本座到时不能舞弊替考”。
都瑾:“……”
幸好都大公子的涵养是一等一的,否则免不了要跟他翻脸。
长宵既然这段时间经常以神识体的方式留在人间,那么他监视那些考官的时候也变多了。
从他那里得来的情报,与从谢御史那里五日一汇报的密折,非常按时有序地汇集到谢太后的案头。
完全都是一些流水账。譬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某官的仆人某某与某举子见面,收受贿赂多少两银子之类。
这种详尽无比的记载,毫无疑问来自于可以用神识体自由来去于京中的长宵。
他好像把这个搜集证据的过程当成了一场游戏,就好像当年他兴冲冲地问她能不能把贪污的账本从贪官书房里偷去,再丢到皇帝的案头一样,他对于做个神探似乎乐此不疲。
相比之下,谢御史的记载没那么琐碎,但更有条理。
许是因为他经历过科举的全套过程,也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所以他整理的消息虽少,但指向性非常强。
谁和谁是同乡,谁和谁疑似联宗,谁又和谁能通过何种人际关系连系到一起……这种人际关系树,被他列得非常清晰,不但有助于调查科举舞弊案,并且对于实际上算是被系统空降扔进副本、对朝堂之上这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两眼一抹黑的谢太后来说,简直如同考前突击补课,大有裨益。
果然!无论在哪个小世界里,谢二哥都是最可靠的!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二月初九,会试的第一场正式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