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地长的大妖鬼不通情感,也不通文理。上一世他说话就不像读书人那么文绉绉,偶尔学会了几个新字眼,就兴冲冲地要拿来掉书袋,结果就如同今天这样,成语和诗句都用得稀烂,没几次用对过的。
但他一生倔强,偏要继续在那里酸文假醋。
“一头是你那年轻夭亡的亡夫,一头是你那情深意重的好表哥……”他居然还抬起手来,一根根竖着手指在那里计算。
“一夜夫妻百日恩是真,青梅竹马耳鬓厮磨怕也不假……”
谢琇:“……”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可是长宵还情真意切地叹息:“唉,却不知女郎这一颗心中,有几分能留给他人呢~”
谢琇:“……”
她索性直接动手去推他肩膀。
长宵嗤嗤地笑着,笑得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他身躯高大,凝结成实之后,单以这种纠缠躺倒的姿势,谢琇单手去推,还真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推动。
他笑着,恢复了正常的语调,说道:“女郎紧张什么?你那忠心的侍女,早在你大喊‘不’的时候,就吓得放下东西退了出去,还替你紧闭了殿门哩~”
谢琇凝神静心,屏息一听,殿内果然没有了另外的呼吸声。
……啊,至于长宵,他本来就没有。一道神识,要什么呼吸?
她放下心来,但转念一想春煦心中只怕都脑补了一些什么歪门邪道的联想,重又懊恼起来。
毕竟还是白担了这个虚名!亏大了!
长宵就好像突然拥有了读心术一般,见她气得鼻息沉重,反而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女郎气什么?本座是说真的,有一桩大热闹,本座专门进宫,特请女郎一道去看呢。”
他好像这一回从来就没有以“娘娘”这种称谓来称呼她过。此时以“女郎”称呼,就宛如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
谢琇听得惊心,但既然他提起了正事,总比眼下这种不明不白的贴贴模式要好得多。而且和上一世不同,现在的长宵是本体神识的状态,虽然躯壳是凝实的,靠过来时触感宛然,如同真人一般,但终究没有正常人那般高的体温,也没有凡人的呼吸气息。
幸亏她傻大胆,又因为长宵是她从前认识的人,还能勉强当作自己抱着个等身手办;若是换了别人来,这种接触的实感,细思起来难免不会让人毛骨悚然三分。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掩藏自己随身带来的真正实力,双手抵在他肩头用足全力,强行把他推到一旁,坐起身来问道:“是什么大热闹?”
长宵却没有回答,只是仰面躺在那里,右手掌心向上,随意地摆在额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她——身上的某处。
谢琇沿着他的视线方向,低头一看,不由得大窘,继而恼怒起来。
原来是刚刚那一通丧失了重心的翻滚间,让她原本穿着的寝衣领口松开了一些,虽是没有走光嫌疑,但襟口处揉得皱皱巴巴,一看就有些“刚刚大概是没做好事”的既视感,引人遐思。
谢琇怒呵道:“你在看什么!”
长宵却咧嘴一笑。
他目光坦荡澄澈,似乎没什么不可与人言,但他一身如寒玉般没甚温度,眼神却带着几分灼然炽烈,从她被揉乱的襟口渐渐向上移动,直至落在她的脸上。
他说:“刚刚,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诗。”
谢琇:“……是什么?”
她有点没好气,并不认为这一世换了一种出身背景的战神,就能跟她掉什么书袋了。
战神嘛,读的应该都是兵书才对。跟她谈论诗词歌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长宵并没理会她那点小小的恼火,径直曼声念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谢琇忽而一怔。
长宵直直地盯着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一点点凑近她的脸庞,语声也变得又缓慢又悠长。
“……不如怜取眼前人。”他轻轻说道。
啊,这是上一世,他曾弹奏过的曲调,清吟过的诗篇。
谢琇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若短暂地回到了那座都家后园的小亭中,白衣俊秀的佳公子拨动琴弦,若有所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她终究没有回应那一种期待。
因为那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并不是都怀玉,而是借着“都怀玉”这个身份、这具躯壳来掩饰的祸神长宵。
谢琇垂下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