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惜,那一位“父皇之爱子”,短命到并没能真正享受到父皇这一番深远的打算!
如今,父皇心目中这一位完美的太子妃,终于又在他眼前了。
他并非父皇的爱子,但这一回……
也该轮到他去渴望一点他人的厚爱了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刚刚斩钉截铁说着的“即使是盛如惊,若要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我也一样不能容他”,在李重云听来,简直如同天籁。
多好啊……就该这样。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缱绻起来,有丝迷蒙。
他眨了眨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地低声喃喃道:
“就该这样,嫂嫂……不要再去看他们了。”
看我啊。
毕竟,当初太子大婚时,因为太子病重不能起,父皇还特命由他这个皇二子代兄迎亲。
虽然太子大婚时不亲迎,只是在东宫中等候太子妃,已成定例,但皇二子代兄亲迎,还是本朝建立以来,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大约是因为太子病弱,父皇毕竟有几分心虚,所以着意在这些虚礼方面要为太子妃做足面子撑场吧。
……然而当时,他却是很高兴的。
即使父皇只不过拿他当一种太子婚仪上撑场面的工具,他也很高兴。
因为当日是他一身红色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迎亲,身后仪仗包围着的,就是太子妃的喜轿。
道旁也并未建起帐幔遮挡路人旁观,大概是父皇想让子民同乐,以示喜庆与仁慈吧。
所以,他骑马缓步而过,踏在京城正中的大道上,两旁在卫士们身后的,是挤满道路两侧观礼的百姓。
晴天丽日,万里无云。卫士们手中的枪上红缨、颈间红巾,都格外崭新鲜丽。
百姓们的议论声,到了近前,都化作欢呼声。那欢呼声向着他扑面而来,一瞬间竟然让他生起了某种错觉,就仿佛那欢呼与祝福,真的是他们给予他和她的,祝愿他们两人能够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可是这个幻梦很快就醒了。
太子妃喜轿进入东宫后,太子妃在正殿前下轿,前来迎接的,是他那位脸色苍白的好大哥。
只比他大几天,就占据了嫡长子之名、太子之位的——好大哥。
后来他再看到她时,她已是一身庄重的翟衣凤冠,坐于东宫正殿之上,与太子并肩,受下方的皇弟皇妹、宗室近亲们朝拜道贺。
当时,他不得不咬着牙第一个上前,在她面前躬身拜下,第一个唤出那个称号——
“嫂嫂。”
他甚至迎亲时的那身喜服都没有换下。
哦,他也不必换下。
因为那身喜服本就是皇子在这等大喜事时依礼应当穿着的礼服,而不是真正的新郎喜服。
李重云咬着牙,和那一天一样,从齿缝间又一点一点地,挤出了两个音节。
“……嫂嫂。”
他的目中似有引而不发的一道风暴,深深凝注着她,似要将她卷入海底。
她抬起眼来,似乎看穿了他眸底深藏的渴望,但她并没有露出什么嫌恶之色,当然也没有什么震惊或喜悦;她只是那么淡淡地注视着他,像是壁画中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天女。
尔后,天女唇角一勾,一个字一个字地、带着点谨慎,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唤他:“……昭王弟。”
李重云脑中轰然作响,理智被炸成了云烟。
少年人在京城骀荡的春风之中回首,于人海之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姑娘。
身旁的伴读凑上来,低声在他耳边说:“就是她……听说她总有些古怪,和别的小娘子不同……”
十七岁的昭王,也这么觉得。
谢大姑娘,的确与别的小娘子都不一样。
而他……他想认识这样的谢大姑娘。
因为他总是在寻觅一个特别的姑娘,她要聪敏,要灵动,要狡黠,要爱笑,要胆大,要勇敢,要从容不迫,要一往无前……
而当他看见谢大姑娘的时候,那一切的虚幻构想,都化为实质,落在了人间。
那一天,他和此刻一样急切,冲到她面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是好的,最后磕磕绊绊地对她说——
“你……你想要什么?我……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与我做朋友……”
十五岁的小娘子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就如同现在一般,挂上了半个如同弯月一般的弧度,甚至没有拿扇子去掩住那翘起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