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原来就是这样道貌岸然又腐朽不堪的生物呢。他心想。
和神界那些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坏水的老家伙们,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他这么想着,心下便起了一阵轻蔑之意, 先前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太后的几分警戒之心, 也淡化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口中应道:“自是……还不错。表妹呢?如今在宫中,可也还好?”
他虽然没经过那些情情爱爱的洗礼,但好在他是个很喜欢观察别人的神,平日也看了一脑袋的套路,自认为在理论方面, 他已不输给任何人。
瞧,如今他假作深情的样子,不就立刻攫住了这位谢太后的心嘛!
谢太后被他的眼神一扫,脸颊上隐约飞起两片红晕, 将手藏进袖子里,好像正在袖中反复拧着袖口那点可怜的衣料, 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
“我……我也还好。”她甚至声音都变得轻柔了一些。
“只是……听说了大表哥近日来……神思不属, 时常恍惚,十分担忧。”
她复又抬起眼来, 还向前急急走了好几步, 在距离他只有三四步之遥的地方,又踌躇着停了下来, 剪水双瞳里盛满了关切和担忧之意。
“听闻那些个定神汤药,也不管用……大表哥可是读书读得太苦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忧心忡忡道。
长宵陡然目光一厉!
可他再看面前的谢太后时, 却只在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容上,看到了纯澈的关心与挂念。
什么?她居然还是真的十分关心这位大表哥的?即使她已经有了丈夫, 还有了孩子?……
啊,对。
她是人间的“太后”,就说明,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那个小孩子呢,也不可能轻易就让那些想要追求她的男人熄了心思吧?
长宵看不清都瑾的心思,也看不清都瑾的记忆。
以他之能,本不至于如此。但都瑾此人,在他侵占了对方躯壳之后发觉有异,这才又回头查了查,意外地发现,都瑾竟是天生的文曲星下凡!
难怪他一到此间,就感觉都瑾身上缭绕着大气运。
他本来应该随意找个普通人的,但他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榆木脑壳。他就喜欢找此方气运甚旺的凡人借壳行事,只要没给这个壳子的原主人招来太多的麻烦,事后再加以补偿,还能有什么不行的?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在都大公子身上踢到了铁板。
都瑾是天生文曲星,这样的人在天界的命簿里也是挂了号的,自有一套已确定好的顺遂人生轨迹。他临时加入,打乱了这种轨迹,又因为文曲星的命盘不容他人随意窥视,因此竟是连都瑾过往的记忆都查看不到了!这样的话很容易出些纰漏,引人发觉的!
长宵注视着面前年轻美丽的这位“谢太后”。
一介太后,能随随便便就出宫省亲吗?而且一出宫就直奔她这位大表哥的居所,身后连个侍女都没跟……
这种情形,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他假扮都瑾之事已被这位谢太后察觉,因此定要来看个究竟,或许还要对他不利。
二是,谢太后本就与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表哥有些私情,不然何以解释都大公子年届二十五岁,依然未娶?又何以解释谢太后不带随侍,直奔都大公子居所,整个都家却无一人阻止?
长宵这么想着,愈想愈是觉得很有道理。
解释一,看起来还是不太可能。
谢太后即使发觉了都瑾躯壳之中有异,她又能做什么?
这些富贵至极的人,一个个都惜命得很,再有感情,也不至于要把自己一起搭进去。
那么便只有解释二,最为可能。
长宵感到了没来由的一阵气闷。
从前都怀玉是如何与这位谢太后深情脉脉,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可是现在,他为了不穿帮,还要与这位谢太后谈情说爱!
长宵在内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温柔含情的模样,右手中握着一卷书,直是将都怀玉那副文曲星的书卷气模拟到了十足十。
“怎么会?”他含笑道,“别的原因?别的……能有什么原因?”
绿绮窗下,锦衣郎君,公子如玉。可玉壶酌春,檐下听雨。
多美妙的一幅场景,简直足堪入画。
可惜。
谢琇在心里想道。
都怀玉应当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这种文采逸然的佳士之气,是从血海尸山之中拼杀出来的祸神长宵,不可能摹拟得好的。
简而言之,长宵虽然竭力掩饰,但他身上的那股锐气,是即使他以书卷作挡,也无法遮挡得掉的。
那股锐气混合了都怀玉本身的俊美,化作一种凌厉的英俊感,像是长剑秋水相为照,月至中天可凌锋,自有一种随心所欲、不受羁绊的潇洒。
而且,即使他如今再如何伪装,他的神情里都好像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感,那是平时端肃严谨、刻苦攻读的都大公子不会具备的。
……奇怪,为什么当初她看不明白,如今却一目了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