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柔美的手指,压着青色的官服面料,停顿一霎之后,五指慢慢屈起,握住他的肩头。
“高韶瑛。”
她终于再一次,完完整整地唤出了这个名字。
“我当初救你……不是为了让你为我效死,而是为了让你能够好好地活着。”她清清楚楚地说道。
掌心之下的肩膀骤然一颤。他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似的盯着她。
在已经辽远得无法追忆的过去里,他们曾经身躯交缠,共享过一些美妙的夜晚。
而现在,纵然彼此已经更换了身份、不再记得前尘,也不应该再继续那些混乱癫狂的旧梦,但刻印在骨子里的一点执着,依然被这灵魂所深深铭记。
他不该死在尚不满三十岁的某个时候,也不该死在黎明到来之前最深的黑夜里。
他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在这世间活着,大丈夫立身存世,自有他的一套情理原则的基础;然后,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衣食无缺、问心无愧,在关怀他的家人和忠于他的属下的环绕侍奉之中,逝于温暖柔软的榻上。
他应该有一条属于他的、最幸福也最美满的道路,而不是被某个人当作一柄破开僵局的、用过即弃的刀,最后折断在决定生死的战场上,或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某个不为人知、难以找到的角落里。
“听着,”她终于下定决心,“户部的事,你就别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的举动噎在了喉间。
因为他已经忽然把自己的手伸向肩头,反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略一犹豫,就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谢琇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高韶瑛?”她迟疑地、提醒似的唤了他一声。
但他并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多解释些什么,而是就那样侧过头来,握着她的手翻转过来、掌心朝上,然后将自己的脸颊就那么贴进了她的掌心里。
谢琇:!!!
“高……”她试图唤醒他。
但他却突然在她掌心里将自己的脸半转了一个角度,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到了她的掌心。
当他说话时,他的嘴唇便似有若无地一点点碰触着她的手心。
“你再那样叫我一次,”他的声音低而沙哑,“我便情愿为你去做一切的事了。”
谢琇:“……”
不,不是,你清醒一点,这只是个编写得颇为荒谬的游戏剧本而已……你犯不着将自己的性命都奉上啊!
她无视他那热热地扑在她掌心之中的气息,狠下心来说道:“户部之事,可以暂缓……待我与昭王再谈妥交换条件,再做打算。我是要革除旧弊,但并没有拿着无辜之人的性命往里填的计划。”
尽管她已经用一种“说正事专用语气”来对他说话了,可是他就好像浑然不觉一样。
谢琇简直有些无可奈何。
高韶瑛本就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似乎有松竹一般的傲骨,任是父祖长辈、还是高官显贵,都无法摧折他的傲骨;但与此同时,他在她的面前,却又好像十分放得下身段来,为了挽留她、吸引她、诱惑她,他简直像是可以短暂地忘记他的尊严,打算要身体力行地缠绕住她,用甜美诱人的爱.欲蛊惑她——
谢琇低下头注视着他,而他也同样仰起头来回视她。
这样一来,他就仿若一只落入猎人罗网之中的鹤,将颈子仰出弧线优美而易于伤害的角度,凄哀地仰望那个能够掌控他命运的人,一双眼眸里幽暗而暗含着一丝情意,像是还在隐隐地期盼着有人会看在这丝情意的份上,怜悯他,抚爱他,对他网开一面。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虚幻的游戏副本而已。
她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来处,也不知道时空管理局是何以在这个地方复现出了一个真正百分之百活生生的高韶瑛。
他本应该已经死去,却在这虚幻的时空之中再度被建构出来,和从前一样,祈求着她的眷顾,却不知道他们所处之地,本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立足不稳,摇摇欲坠,也不可能永恒。
有人或许会耽溺于此,但谢琇只感到了一阵沉重的愤怒,与无能为力的悲哀。
倘若她当初真的能够为他做到这些,那么今日她接受这些他的报恩,便可以更为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她没有做到。
“谢琼临挽救了高韶瑛”,永远只是一个虚假的幻梦,一个编造的故事而已。
谢琇凝望着他,心中忽而感到了一阵沉重的、清晰的、无可避免的凄怆。
带着那样一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她简单地屈起指尖,抚了抚他的脸颊。
他的肌肤温热而富有弹性,当她的指尖向下略微探去的时候,他温顺地又往前凑了一凑,于是她的指尖便一点点滑过他的颈子,按到了他的喉结之上。
他的那只手在整个过程之中始终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不容她把手抽走。到了此刻,他的手上忽然加上了一点力气,将她的手牢牢按在他的喉结上,当他气息不稳的时候,他的喉结便在她掌心里上下滑动了数次。
“谢大姑娘。”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小心翼翼掩藏的温柔希冀的语气,低低说道。
他想求她收留。但他也知道,从一开始或许他就没有这样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