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明明记得,那一夜,当她说出这句话以后,他就去亲吻她,他们交换了一个深长的吻,而她也没有拒绝他……
可是现在呢?为什么她不来亲吻他,拥抱他,抚摸他的头发,用手指抵着他的唇角,强行要他露出笑容了?
琼娘,我要让你做人上之人的啊……我明明对你还有用啊……
晏行云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睫上坠了下去,落到了她的脸上。
……当然,开心啊。
谢琼临,我当然开心。
我终于可以是李重云了。
永远是李重云,而不是什么赝品……不必再日夜难寐,提心吊胆,害怕着一觉醒来这一切就全如镜花水月,化为泡影……
我会让你当上皇后的。
虽然可能你也并不稀罕。
但我会好生替你想个最美好的谥号,不会像那位现在正在重光殿内苟延残喘的今上一样,硬要让我当什么“庄信侯”,听上去美丽,细究起来却处处都是陷阱与恶意。
可是,她的脸上新落下的水滴却愈来愈多。
……是又开始下雨了吗?
晏行云茫然地仰起头来,却只看到夜空中璧月初晴,清光千里。
呵,多么好笑。
当她离开的时候,这世间居然是个晴天。
晏行云呆呆地抱着她的身体,一时间只觉得不可置信,自己仿佛就像是半个身体都沉在一个最深的噩梦里,醒不过来似的。
然后他听到一阵跌跌撞撞的、混乱杂沓的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浑身浴血的盛六郎。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嘲讽的情绪,想着:啊,伤得这么重,他居然还没死啊,真是命硬。
然后他意识到盛六郎这条命,是谢琼临为他抢回来的,心头油然涌上了一层混合了苦涩与酸意的滋味。
盛六郎走得歪歪倒倒,旁边还有个人努力地架着他,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个愣头愣脑、还惦记着为他们两人说情的校尉。
盛六郎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但他往往又在颠踬歪斜的边缘撑住了,一直来到晏行云面前。
他停下了,垂下头只看了一眼,就仿佛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全被抽空,噗通一声,跌跪在了地上。
晏行云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沾满尘灰、泥污与一片片血迹的脸上,两道晶莹的泪水划开那些脏污,直直地淌了下来,一直流到他的下巴上。
他在唤着一个晏行云几乎已经忘却了的名字。
“折梅……”
他刚叫了这么一声,就哽咽得无法言语。
他跪伏在地上,左手撑地,上身前倾,伸出右手,好像要去抚摸她的脸颊。
晏行云忽然感到了一阵怒火。那怒火之中混合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与怨愤,使得他飞快地一抬手,在盛六郎的手落到谢琼临脸颊上之前,就在半空中架住了那只手。
然后,他这才发现,盛六郎的那只衣袖上染满了鲜血。
他愣了一下,再定睛看去时,才发现盛六郎的手里还捏着一张黄纸。
晏行云愕了一下。
他认得这种黄纸,这是谢琼临用来绘符用的。
……她难道还给盛六郎留了一张灵符?
他冷冷地、愤恨地盯着盛六郎,问道:“……那是什么?”
盛六郎好像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沉重的伤势冲击得有一些反应迟钝了。
他慢慢地抬起眼来,望了晏行云足足几息,这才又慢慢地垂下眼帘,望着自己右手里的那张黄纸。
“这是……”他慢慢地说道,“……是我醒来之后,在衣襟内发现的。”
晏行云快要丧失耐心。
“是什么灵符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就像是在逼供而不是询问。
不过盛六郎并未介意他的冒犯。
他的右手缓缓翻转,掌心朝上,手指还是死死捏住那张黄纸的一角。但这一下,晏行云也能看清那张纸上的大概内容了。
那张黄纸上并没有画着甚么复杂的符箓图形,而是用朱砂极为潦草地写着几个字。
“愿妾身为红菡萏”。
那字迹潦草,笔力虚软难以为继,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
晏行云一怔。
竟然是一句诗。
他竭力在脑海里搜寻,最终记起了这句诗出自于哪里。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
他慢慢地将他想起的那几句诗,一字一顿地低声念了出来。
是一首采莲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