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在宫门外上了马, 一路驰往西门。
或许是因为战事几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即使已经入夜,中京城的街道上依然有着不少人来来往往。
有忙于推车运砂石的民伕,有忙于换岗回营歇息的士卒, 还有各自负责着一摊事务、来回奔忙的胥吏。
谢琇骑马, 在街上并不是很好走, 她不得不绕道走了几条偏僻一些的街巷,那里行人稀少,虽然绕了远路,但马儿跑得起来,反而更为节省时间。
她到了西门, 径直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上,能够更加一目了然地看清外头瓮城的损毁状况。
白天的时候,西门守将张伯衡考虑到她“太子妃”的身份,将她劝返, 因此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瓮城的状况。
现在再来看,虽然已经入夜, 视线受限, 但不远处瓮城那不再是一条笔直的城墙高线,反而坑坑洼洼、起起伏伏, 在夜色里勾勒出令人心惊的阴影。
而券洞门看上去就更糟糕一点。下方堆着沙袋堵门的地方, 沙袋都有许多掉落在地,破裂的袋子里沙土流了一地。上方残破的大门几乎只有三分之一残留, 在暗夜里,那黑黢黢的破口之后, 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物——但谢琇知道,那只是错觉。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难怪老海要直接给她开预警。
只要站在这里, 对瓮城看上一两眼,就会明白,这种毁坏程度,一夜之间,修是修不完的。而蛮子明日还会再来,还会推着他们从别的城池里缴获来的火炮,从券洞门上方的破口,一次次地轰击西城门。
中京甚至不可能还剩下二十四时辰——如果她不尽快采取行动的话。
她游目四望,并没有看到盛应弦的身影。
也对。此时为了不引来北陵蛮子的注意,并不可能四处点满火把,像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一样,在这里整修瓮城。
在夜色下,一切都被朦胧了,视野也受限。
想要找出一个人来,竟是如此困难。
谢琇站在城头,人在高处时,寒风便会更急,猎猎而来,吹动她的袍襟和脑后的发梢。
她一时间又产生了那种错觉。
那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感觉。
在这苍茫的天地间,千百年来,不知道有过多少英雄人物;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千百年来,也不知道开启过多少战端。
万马奔腾,旌旗蔽空,血流成河,烈火焚城,雄关铁甲,滴水成冰——
而凡人置身其中,命如蜉蝣,何等渺小!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许多人的一生,也犹如弹指一瞬,匆匆即逝。
她遥望着城外落雁山的方向。夜幕之下,隔着数十里之遥,便是轮廓也看不分明。
可是她知道,“纪折梅”的墓在那里。
那些蛮子的大营,也在那里。
他们捣毁荣晖公主墓,将其中的陪葬和祭品统统拿到山下,在他们的大营之前燃起火堆,丢入其中烧毁,以为这样就可以摧毁虞人的士气与意志。
他们错了。
荣晖公主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
即使再来一次两次无数次……也无妨。
因为她是荣朝遗留下的一缕火焰,是云川卫未记名、却破获过数起要案的得力成员,是曾支配魔教、最终又倾覆了魔教的右护法。
她是大虞的太子妃,便也应把这个国家当作自己的责任,是吧?
她还是盛侍郎心上的小折梅,便也该和他一样,爱这个国家,保护这个国家的子民,是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短暂地闭上双眼之后,复又睁开。
然后,她转过身去,疾步走向通往城下的楼梯。
一名负责城上这一片守卫的校尉,自从发现是太子妃登城之后,就一直在距她不远之处侍立兼护卫。此刻见她突然转身就往城下走,迷惑之余,赶紧跟在她身后,试探地问道:“娘娘这是……要回宫了吗?”
谢琇头也不回地飞快步下阶梯,道:“不。给我打开西城门。”
那名校尉:……!!!
“娘娘?!”他忍不住失声低叫了一句。
“瓮城残破,外头正忙着整修,正是混乱之时,娘娘千金贵体,怎能……?!”
谢琇脚步不停,一路径直飞快下了台阶,用更严厉一点的命令口吻说道:“我自有主张!即刻打开——”
结果她还没有下到最后一级,就听见城下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那声音在夜风里传来,竟然显得有一点凛冽。
谢琇一窒,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左右为难着不知道要不要听从她命令的那名校尉,登时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