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将那柄“踏雪寻梅”握在手中, 环顾整个房间。
既然老海已经说了,接下来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48小时——就是剧情所允许的极限,那么即使她一击奏效,将剧情成功在崩溃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也依然代表着, 她的任务成功, 被召回的时刻也将很快来临。
……也就是说,今夜她这一去,或许任务成功,就直接会被召回,终归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她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给她那位名义上的夫君——晏行云,留张纸条话个别什么的。
想想看,即使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她也有些同情晏行云。
他不知生父生母, 养父也已战死,传言里的那位“生父”永徽帝, 巴不得杀了他, 而此刻也正在重光殿里瘫在床上等死……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
姜少卿只是他的盟友, 两个人之间就是清楚明白的政治同盟关系, 压根没什么友情可言。
他在云川卫,似乎也只是工作而已。平时出门, 除了上朝或当值,其它的时候即使去趟酒楼或赴个宴, 也是酬酢居多,并没有听他经常提起过哪个人算是他的朋友。
而她这位原本就是政治联姻的夫人, 今夜也将弃他而去。
并不是她讨厌或嫌弃他,而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一个属于“小侯爷和谢大小姐”的故事。
原作中的小侯爷,本来就是那种“寡王一路登基,智者不入爱河”的类型。
他城府深沉,冷静理智,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了达成那样的目标,应该放弃什么,牺牲什么。
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衷心地希望他如愿以偿。
她想了想,走到桌旁,望了一眼砚中残墨,还是扯出一张纸来,提笔在纸上潦草地写了几行字。
值此之际,她的头脑里飞快地掠过的,既没有什么他们昔日共同分享过的美好记忆,也没有什么为他祝福、展望未来的华丽辞藻。
她的心情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头了,简直要让她自己都有一点吃惊。
在这种近似干涸的情绪里,大脑运转得似乎都有一些缓慢了,甚至想不出一首适合拿来搪塞的好诗。
她只好当个缝合怪,用几句来自于不同诗词中的诗拼合成了一首。
“明月照高楼,含君千里光。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看上去这首集句,真像是浮皮潦草的过年群发祝福短信啊。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笑,唇角漾起一丝笑影。
然后她搁了笔,将那张纸折了两折,想了想,走回去打开自己的妆匣,将纸放了进去。
倘若他一直没有发现,也就这样吧。发现了,好歹也是个交待……
她重新拿起被她搁在一旁的“踏雪寻梅”长剑,不再回头,大步走出去。
此时已经入夜,她走在漆黑无人的宫道上,一路相伴的,只有头顶夜空里的数点星光。
在经过一个分叉口时,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的计划还要不要提前告知晏行云。
毕竟他还是眼下的监国太子……
但她竟然犹豫不定,一时间无法下结论。
她最终脚下一转,踏上了那条通往重明殿的宫道。
就算为了那点最后的情分,也去见他一见。至于说不说的……等到见了面,再临机应变吧。
毫不意外地,重明殿到了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在战事吃紧的现在,监国的太子殿下仿佛有一万件事要料理。一场军议结束之后,紧跟着还需要召见工部和兵部的官员,来了解西门瓮城的破坏程度和整修情况。
谢琇没有立刻进去,甚至没有允人入内通报。
她只是站在殿外月台的阶下,遥望着从宫殿窗棂里透出的丝丝灯光。
那一瞬间她忽然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就这样离去是最好的,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再与他争论出个对错才能甘心;因为他们彼此有着不同的立场,谁也无法真正说服谁,更不可能让对方为自己屈服。
晏长定,多么遗憾。
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人。
深秋的夜里,风吹过时带起丝丝寒意,殿前的砖缝里有未除尽的杂草,靴底踏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天空中高悬着一轮弯月,向着广袤的大地洒下银白的清辉。
今日和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也是一个晴天。
笙歌巷陌,绮罗庭前,她扑在窗畔,而街上那位锦衣公子收起折扇,仰首对她笑道: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虽然知道那是谎言,可他笑得实在好看,让人也忍不住想要替他掩饰一番。
奈何走到今天,月色泠泠,此城将倾,才恍然明白,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中夜黑暗,无人同归。
谢琇握紧手中长剑,忽而转过身去,脑后高绾的长马尾因而在空气之中荡出一个弧度。
她并没有再前进一步,而是往反方向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