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只是有一点感叹。
自此之后,长宜公主曾经又是看不起、又是嫉妒、又是厌恶的那位“遗珠”晏行云,将掌握这个国家的大权;她曾经欺侮过的姜云镜,一跃成为新太子手下倚重的重臣,又没了永徽帝的监视,自是不用再顾忌什么;而她心头的白月光盛应弦,应该也会因为是她导致了“纪折梅”替她出塞和亲、继而身殒北陵,而在心底暗暗怨恨她吧……
那么昔日骄纵不可一世、肆意行事,强夺美貌少年、断人前途的天之骄女长宜公主,做了那样的事,她曾经悔恨过吗?曾经反省过吗?曾经良心不安过吗?……
而丧失了背后的靠山,她如今还能够去何处安身立命?
而当日与她同听的那一阙“临江仙”,也仿若一语成谶。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
盛应弦下了朝,又与诸重臣被召去御书房中议事,足足议了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御书房之中退了出来。
近几日的战报愈来愈糟糕。今日午后,北陵大军攻破中京以北的最后一个大城云遥的消息,飞马呈报入京。
北陵大军再南下,便是中京城。
中京城与云遥之间,虽然还有几座小城,但几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北陵大军大可以绕开那些小城,直奔中京。
中京城只有一面有山,就是城西的落雁山。并且,落雁山并不算高,占地也不算很大,即使北陵是从西边过来,翻越落雁山或绕过落雁山,都不是什么难事,最多也只不过能拖延上一二日而已。
更何况北陵是直接由北往南打过来的。
这一侧的城楼本就修得坚固,近些日子以来,更是发动民夫日夜挑土垒砖,将北门城楼和北城墙加固许多,更在北门以内迁走大片居民,筑瓮城以加强防御。
然而北陵大军还是来得太快了。
调兵的旨意虽然已经发下,但赶过来的军队数量有限,调集的粮草和兵器也有限,而再过三五天——最快可能只要三天——北陵大军即将兵临城下!
盛应弦几乎在御书房里听着各位守将和兵部尚书、侍郎等几人吵了一整天,现在脑袋里都在嗡嗡响。
原本刑部尚书郑啸的女婿张伯衡是京师北门的守将,当年的北大营哗变事件,若叛军真的冲击京城的话,北门将首当其冲,但他表现得很好,战后因功还升了一级,暂留原职调用。
但新太子借由“闯宫之变”上位之后,朝中便有了一股声音,说北陵大军南下,若攻京师,北门应是首当其冲的要害之处,但张伯衡是张皇后的族侄,恐对扳倒张皇后与仁王的新太子李重云心有怨怼,不宜再委以重任。
太子本人倒是宽宏大量地没说什么,但这种意见甚嚣尘上,也不方便就此压下去。
最后太子表示,他爱惜张伯衡是个将才,但朝中物议沸腾,也不能完全不顾及,因此将张伯衡调任西门值守,而将原本守卫西门的守将宋溪为则调任北门。
而京师唯一的火器营——翊麾营原本就扎营在西门外,因此还决议调动翊麾营到北门守卫。
这么一来,倒是两下里无人再多说些什么。即使是张家残余的势力,眼见张伯衡并不算是丢失了关键的职位,倒也无话可说。
盛应弦却也知道新太子的心思。
中京城里实在是无将可用。
大虞重文轻武,当今皇帝又疑心病颇重,文臣在朝中主事,他还不太敢胡乱伸手,但武将在外驻守,他那点疑心病一发作,就将人调来调去。甚至因为大虞开国迄今三代,国库依然空虚,皇帝节省到了军饷上头,一下子是裁减兵员、一下子是拖欠饷银,弄得军中上下积弊颇多,武将也多是出不了头。
如此这般几十年打击下来,开国的老将纷纷凋零,将门也不剩几家,如今倒是各自在边关驻守,其中就包括庄信侯晏尚春。
但白城关破,晏尚春战死,他自己又没有子嗣,眼看这一支也将凋落了。
如今北陵大军来势汹汹,中京城里除了平时驻守的那些武将之外,最多也就是接到了调兵令,及时抵达的那几位,在外头呆得久了,京里根基不稳,单管一路事务是没问题的,但要做个总帅,却还有些缺陷。
最后还是由武将勋贵出身的安国公朱勉重新出山来挂帅。
朱勉从前戎马半生,现在上了年纪,浑身旧伤,要在阵前与敌方小将大战三百回合是不成了,但毕竟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用兵有道。
朱家也和庄信侯晏家一般,到了年轻一代,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唯有一位世子,还是体弱无法习武,只能走了读书的路子,眼见着一代将门,也后继无人了。
不过太子起用朱勉挂帅,盛应弦倒是觉得这算是一着妙棋。
朱勉后继无人,自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立下殊勋,好为他唯一的儿子讨些傍身的恩典。而且朱家并无直系后人,可以继续在军中延续他打赢“中京保卫战”积攒下的人望和荣光,所以也不用担心这一战后朱家又渐渐发展成为把持一方军权的勋贵。
盛应弦有时会想,这位新任的太子殿下,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不要说平庸且唯唯诺诺的仁王,就是当年读书时相对表现更好一点的信王,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觉得自己十分卑劣。
因为即使太子是这样的一位未来的明君,他也失去了为臣之道的本分,惦记着……一些大逆不道之事。
理智明明告诫他,他日夜思念着的人,如今已是太子妃,再也不是他可以触及之人了;但感情却犹如脱缰的野马,一头栽入了死巷,还要猛撞南墙,一直到撞穿为止,就是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