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谁能想到杜家过度膨胀,竟然自取灭亡了呢?
然后,还有北陵之危。
张皇后没有想到,靠着送出一个义女,就能让北陵内乱五年。
那时候,仿佛一切都突然美好起来,顺利起来,心想事成,就好像她和霖儿真的才是天命所授,名正言顺可以获得那个位子一样。
然而后来,一切都变了。
她是太过放心了,放心得忘记了宫外还有一颗遗珠……不,一只狼崽子。
那只连自己的生母都不知道、父亲也不愿认回的小狼崽子,装出一副又漂亮又温顺的样子,仿佛是一身松软白毛、眼珠乌黑的幼犬一样,乖乖伏在皇上的脚下,讨好着,嘤嘤叫着,显出适度的聪明,又足够乖巧,识得眼色,就连怀着防备心,翻过他的爪子,也只能看到粉粉的肉垫,就仿佛他当真只是个漂亮的小宠物似的。
……谁会想到,最终竟是他站在这里,亮出了獠牙和利爪,扼住了她和霖儿的咽喉,轻轻一抬手,就将他们从高高的宝座之上推了下去,坠入深渊,再无还手之力呢?!
悔之晚矣。
张皇后转过身,挺直肩背,走了出去。
而她的这一番内心思绪,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晏行云站在龙床旁,抬起眼来,与一旁始终保持着沉默的中官高方智交换了一个眼色。
于是高方智就往前走了几步,抬手将龙床上垂下的明黄帷幔一点点卷了起来,用帘钩挂住。
然后,躺在龙床上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愤怒地死死盯着床旁人影的永徽帝,就映入了晏行云的视野里。
他们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死死地纠缠了一霎。
尔后,晏行云慢慢地勾起唇角,竟然连最基本的礼都不行,而是用一种柔和得可怕的声音,径直说道:
“儿臣李重云,见过父皇。”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踩在永徽帝的神经最脆弱之处,激得他当即在榻上挣扎起来,口中还发出“呜呜”的声音,似是拼命想要挣扎起身,将亟欲噬人一般的可怕目光死死锁定这个假皇子——
然而,他扑腾了半天,只能稍微移动一点左半身——比如左臂稍微抬起几寸、又无力地落回去,左腿踢动几下,犹如离了水的、濒死的鱼一般辗转数次,最终还是只能平躺在榻上,鼻息粗重,呼哧呼哧地,像是漏了风的破风箱。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右半身几乎是一动也不能动,就像一段僵直腐朽的木头。
晏行云立在榻边,早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他转过头来,问道:“风疾?”
高方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不错。圣上龙体的右半侧,早在发病当时,便一动也不能动啦,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惶悚无地,唯恐圣躬不豫,整个太医院都要掉脑袋……”
晏行云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此天意也,人力所不能转,何故伤及无辜?”
高方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也跟着笑起来,道:“是,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这是臣等的福分啊!”
晏行云又无声地笑了一笑,将目光转回只能平躺在榻上的永徽帝。
永徽帝虽口不能言、半身无法移动,但很显然意识是清醒的,此刻死死地瞪着这位假皇子,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晏行云接收到永徽帝眼中的杀意,并不以为忤,甚至还朝着永徽帝缓缓展开一个笑容。
他本就貌若好女,此刻太子之位唾手可得,即将登上人生巅峰,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展颜一笑,愈发显得风仪正盛,容色皎然,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令人不可逼视。
他慢慢说道:“父皇,请降旨吧。北陵大军犯境,父皇又重病不起,须得有个人主持大局……”
永徽帝喉间发出“荷荷”之声,满脸都涨红了,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只是发不出更多的声音来。
晏行云好整以暇地俯视着他,续道:“……便请父皇下旨,封儿臣为太子,并以太子监国,总揽朝政!”
这一句话简直就如同会心一击,永徽帝身躯打挺,发出“呜——!”的一声,突然翻起白眼,往后重重又倒回榻上。
晏行云脸上的笑意淡去,微一皱眉。
旁边的高方智已然探身去切了一下永徽帝的脉,片刻之后,直起身来,对晏行云说道:“应是不妨事。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晏行云“呵”地冷笑了一声。
“既是如此,便恭请父皇在此安心养病吧。不要拿旁的事打扰父皇休养了。”他淡淡说道。
“圣旨可备下了?”
高方智笑道:“这是自然。”
他从怀中抽出一个明黄卷轴来,双手奉给晏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