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重大、太过激烈紧张, 攫住了他的心神,使得他一时间竟然忘了,盛六郎因为反对张皇后对他下手,而被张后扣上了“悖逆”的罪名, 关押在宫中。
他的目光闪了闪,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
谢大小姐是今日的最大功臣, 又是他的太子妃,等一下她的父亲谢太傅也会进宫,她若是侍立在侧,则更加证明他这个太子之位来得名正言顺、牢不可摧,还能即时间替他收伏那些老臣的忠心。
毕竟, 谢大小姐是谢太傅的嫡长女,又有襄助夫君之功,对他的声名和形象具有很大的加成作用,也能补足他以“私生子”之身份而上位, 缺损的那种“嫡出正统”的感觉。
国逢大难,立储以贤。但太子妃是重臣之女, 位居嫡长, 素有美名,睿智明理, 辅佐夫君, 正是完成他“未来明君,完美太子”这一形象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要的已经不止是名正言顺, 他还要众臣俯首、心悦诚服。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谢大小姐……不, 他的太子妃——就是他最好的装饰,能为他有所缺憾的形象增加闪闪金光, 补足他的最后一点弱势之处。
从此,他就是一个没有弱点之人了。
正像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他所期许的那样。
他一时间竟然生出了几分错觉,仿若自己终于登临绝顶,却四顾茫茫,只有云海雪涛,于天穹之间,渐远渐生。
他将视线重新落到她脸上,竟有些茫然似的,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说你欲做人上之人,如今我已经做到了啊……”
谢大小姐脸色一变,似是有几分奇怪似的,拧起眉头狐疑地注视着他。
“……你说什么?”
她看起来有一点惊讶,也有一点不敢置信。晏行云在那一瞬间,忽然深悔自己的一时失言。
他猛地把脸转开了,只抬起右手,朝着她潦草而仓促地挥了挥。
“……没什么。”他说,“你……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可以应付……”
他觉得这几句话似乎说得不太好,一点都不像是刚刚意气风发的自己,面对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君王时,依然能够气势凌人又从容不迫地说话的样子了。
可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他只能背过身去,听着她的脚步在这空荡荡的后殿之中逐渐远去,迈出了门槛,尔后渐渐消失。
高方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看见他独自伫立在龙床之前,遂凑过来说:“奴才刚刚看到……太子妃她——”
晏行云恍然回神,却把自己方才一瞬间的走神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孤听说盛侍郎拒绝张后的毒计,不肯下手对孤不利,因此被张后软禁了起来……倒是个肯对孤忠心的人,所以叫吾妻去把他放出来。孤这里一时走不开,将来若有大事,盛侍郎倒是个还可以差遣的……”
高方智笑道:“太子殿下仁义,又如此心细如发,想必那盛侍郎也是领情的……老奴方才在殿外遇上了太子妃娘娘,已告知了张后软禁盛侍郎的大致地点,想必太子妃娘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晏行云微微蹙着眉,一时间胸中意气风发、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等等诸般情绪,此刻都不知为何变得淡了许多;反而有一种苦涩之意,在唇齿间渐渐漫了上来,将胜利的甜美,都冲淡了一些些。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双手负于背后,慢慢转过身去,道:“走吧,去崇天殿。这里你要好生安排绝对可靠之人看守……伺候。”
他换了个用词,但高方智已经心领神会。
而且,新任太子殿下一上位,就继续允他随侍左右,入崇天殿议政,这当然也是太子殿下释出的一种善意的表达,他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太子殿下是个言而有信之人。他当初选择晏小侯结盟,此举真是一笔再好不过的投资了……
因此,他在背后为太子殿下殚精竭虑,百般谋划,安排停当,也是应有之义。
高方智的这点盘算,谢琇自然是不知道的。
当然,她也不甚在意。
方才她刚一出重光殿的殿门,就在外头碰上了高方智。
这位早就跟小侯爷……不,太子殿下——勾连在一起的中官,现在虽然顶头上司换了一位,却愈加显得意气风发了。
他一回头,刚好看到谢琇跨出殿门,便笑眯眯地上前,谦恭有礼地询问“太子妃娘娘”可有什么事。
谢琇没空纠正他的称呼,径直询问他,张皇后把盛侍郎关押在了哪里。
要说这宫中大事,应该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成为永徽帝面前的第一得意人。
高方智果然回答她说,许是暂时关押在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