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是蠢人。
诚然, 昔年他欠下盛六郎一次救命的大恩典,但假使盛六郎贸然以此要挟他做完全不利于己的事情,他也还是要阳奉阴违一下的。
说到底,他也觉得以眼下情势判断, 晏世子才是更适合的那一位。
仁王昏懦, 从遇袭案充满疑点的案情来看, 也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一手策划,陷害了手足;这么看起来,又能指望他将来登上大位之后,能对群臣有多大的仁义?
而且,聪明人并不真的愿意跟蠢人打交道, 因为后果太不可控了。
北境一直不够安定,而他们的新汗王登布禄已然打下了国都天定城,整理好国内诸事之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兵南侵。
因为北陵经过数年战乱, 百业凋敝,府库空虚, 要恢复元气, 还有什么比往南再来抢掠一波富庶又仁弱的大虞更加方便快捷?
而事态若真的发展到如此地步的话,仁王能处理好吗?
不, 没有人相信。
但很多人觉得晏世子可以。至少晏世子行事老练, 头脑聪颖,有明君之相, 除了出身为人诟病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它缺点。
此时此刻, 若是从不偏私哪一方的盛侍郎要站队,张端平也是十分理解的!更不要说盛侍郎不看好仁王, 和他张端平的判断其实一样!
张端平自然也能看得出,如今天子还是属意于仁王的。但他跟仁王又没有什么香火情,更何况若是朝中诸君大多数都支持晏世子的话,天子欲立仁王,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吧?
因此,像他今天遵循盛侍郎的吩咐,略一抬手向晏世子卖个好,既不费什么气力,前头还有盛侍郎替他顶缸。
他复又向盛应弦略一颔首,道:“好在事涉女眷,云川卫派去承王府的亦是女子。负责此事之人虽不多,但细细一想,上上下下,皆是昔日承过盛大人恩惠之人,若要遮掩一二,倒也两厢便宜。”
他本来还要多说一句“这都是盛大人昔日以诚待人之福报啊!”,但想了想,又把这句奉承话咽了回去。
想必盛侍郎也不会因为多这一句话而更快活些。张端平暗忖。
虽然平时盛侍郎就在处理公务时很有一些不苟言笑的严肃意味,但今天他的脸色实在是坏到了极处。真个是让张端平看了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惹到了这尊庙里煞神。
相比之下,他倒是宁可去御前回话呢!
到了御前,他果然按照盛侍郎的吩咐,向皇帝回报说“经已查明,承王府侍妾有喜,此事属实”。
皇帝如遭电殛,再三不信,甚至将那名去了承王府调查询问一干人等的云川卫女暗探倚鸾传召入宫,当面将询问的记录和情形都原原本本详细上奏了一遍。
倚鸾对答如流,并无破绽。
皇帝终于泄了气,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盛应弦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也就是说,他是最后一个退出御书房的人。
他在将要跨出门槛前,借着这个机会,又不着痕迹地飞快侧身抬眼,望了一眼坐于御案后的皇帝。
只见皇帝单手支颐,显得极为疲惫且颓然似的,半阖双目,似是在养神。
盛应弦的心头首次浮现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
……苦恼吗?伤神吗?冥思苦想也无法破局吗?那就对了。
即使立刻杀了晏世子,将他的夫人充入教坊司或者流放,这皇位的后头依然有人抢,多苦恼啊。
盛应弦收回目光,很快地迈出了御书房,去了刑部大狱。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晏世子与谢大小姐。
并非需要他们的感激,只是简单地来通知一声。
晏世子听完,朝着他拱手一揖,道:“盛侍郎高义,晏某足感盛情,定铭记于心。”
盛应弦也并不想要他感激或者回报,于是便简单地也拱手回了个礼,道:“不必。盛某只是觉得,大虞此刻交在仁王手中,恐有大难。”
晏世子闻言一挑眉。
虽然盛应弦言外之意,似是在与他撇清关系,但他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却好得有些过分。
他甚至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面若好女,此刻不带一丝伪饰之意地笑出来,更是让他显得濯濯若春月柳,在这昏暗的牢狱里竟似容颜生光。
“无妨。”他笑着说,“我会证明给盛侍郎看,谁才是那个适宜登上大位之人的。”
盛应弦:“……”
和晏行云的笑不一样,盛侍郎却慢慢地蹙起眉,紧绷着一张英俊清正的脸孔,眉目严峻得像是正在面临什么巨大的问题似的。
“晏世子不需要证明给盛某看什么。”他平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