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的是, 既然晏世子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皇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何皇上要突然对他赶尽杀绝?
他的沉默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谢大小姐垂目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来, 冲着他展颜一笑。
那笑容刺得盛应弦的眼瞳一瞬间缩小了一下。
“我知道了。”她静静说道。
“这便走罢。”
盛应弦再难控制自己,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折梅!”
然后, 他看到谢大小姐的目光闪了一闪。
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瞳中仿若有澄明的水光,但当他眨了眨眼再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一片静若深海的平淡从容。
“……这没什么,盛侍郎。”她似笑非笑地替他把话题圆了过去。
她此刻背朝着门外,也不怕门外站着的明堂卫会看到她在身前搞的什么把戏, 因此就略微抬高了一点衣袖,右手轻轻一勾,便将左袖的袖口拉开了一点,正巧能够让盛应弦看到她袖中隐藏着的几张黄符。
其实那几张黄符都是备用的, 也没有什么太猛的效用。真正好用的黄符,都藏在她怀中掖着的那个大荷包里。
不过拿来略哄一哄忧心忡忡的盛六郎, 让他略微放下点心来, 还是足够的。
谢琇才不怕蹲什么刑部大牢。
……又不是上次没蹲过!作为“天南教”右护法,她上回也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次刑部大牢单独牢房的上等待遇好吗!
永徽帝那点心机全都用在这些偏门左道上, 上次恐怕也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拿她替他的爱女顶缸, 所以先把她关在刑部大牢里,熬鹰似的熬了一阵子, 又话里话外拿着盛应弦威胁她,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当那个“月华郡主”, 替嫁北陵。
因此,她对刑部大狱里的单间, 还真不陌生。
而且这一次,她又没有做错事情,永徽帝能怎么威胁她呢?
她这里根本没有永徽帝想要的东西。
永徽帝若是想杀她灭口,那她自然可以鱼死网破,让他好好享受一番符箓术的神通。
可惜,这个小世界里灵力太稀薄,若要尽可能地发挥神通,还须借助符箓之力。
若是真正到了仙侠小世界里,她这个曾经的“兜率天女”,岂不是可以任意施为?
谢琇朝着面容严峻、眉头紧锁的盛应弦眨了眨眼睛,在他皱眉看过来的时候,微启双唇。
这个动作立即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谢琇总觉得盛应弦的眉心皱得更紧了,简直要拧成一个疙瘩。
啊,经常皱眉,会落下细纹的。
她想了想,指尖轻轻捏了个诀,一点细小微弱的亮光在她指尖无声凝起。
此间灵力微薄,若要全力施为,又须借助符箓或繁复的手部结印,动静太大,非是良策。
因此谢琇只不过用了个小小的把戏,在指尖凝起米粒大小的一点灵光,尔后借着自己身躯的遮挡,在虚空中一上一下,写了两个字给盛六郎看。
“别怕”。
盛应弦:“……!”
他先是一愣,尔后立刻意识到,这也是小折梅所学会的神通的其中一种。
他原本胸中又是酸苦,又是痛愤,一腔恨天不公的激烈情绪没个着落处;但现在看了她在虚空中写字的一幕,心脏骤然往下一塌,又酸又软又爱又怜,竟是连刚才的愤怒之情,都一道带走了许多。
她所写的那两个字存在时间很短,几乎是他刚刚看清,那点亮光便已经消散无踪了。
盛应弦一阵惊异,又是一阵好笑。
说什么“别怕”……这大模大样的语气,是把他当作孩童吗!
可是,小折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人即使身处绝境之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想要相信前方依然有希望存在,想要相信只要听从她,便什么都可以……
……罢了。他想。
不管最后会怎样,拼却这一生,总归他要替她周全此事。
倘若皇帝真的要取她性命,那么他便不会再愚忠愚孝了。
说到底,盛六郎所忠诚的是大虞,是这个国家,是这个国家的子民,而非“永徽帝李知胤”这个人。
先贤不也曾经说过吗,“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他虽甘为皇帝效犬马之劳,但倘若皇帝只视他为犬马,那么他也只能将皇帝视为不相干的陌生人。
再进一步,倘若皇帝要践踏他的心上人如土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