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相信小侯爷所流露出的“真情”,后果或许是可怕的,毁灭性的。
她可以为了任务,与他精诚合作,做一个最好、最可靠、最优秀的盟友。
但是她不会交出她的心,她也不相信他会交出他的心来回报。
她遇见过真正爱她的人,因此她既不无助,也不迷茫,更不渴爱。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流离失所,无枝可依,因此就更不需要他的垂怜或收留。
这世间有人忠诚地、真挚地、永恒地、毫无保留地爱她。因此她并不需要他的施舍才能够安身立命。
她在一点点亮起的暖黄灯影里,静静地注视着晏行云的背影。
直到点燃了连枝灯上全部的灯盏,小侯爷才重新出声了,打破了室内的那一片静寂。
“前人有诗云——‘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他的语声轻柔似片羽,在这样的深夜中,回荡在这空旷的厅堂之中。
谢琇自然知道这几句诗的意思。
大意是说“我愿在夜间做亮起的烛火,映照你美丽的容颜于堂前梁间,但悲哀的是日出之时天光大作,这灯烛便要熄灭,我的光芒也将湮灭在明亮的日光之中了”。
谁是夜间之烛?谁又是日出之光?又要映照谁的容颜?
谢琇垂下了视线。
或许他是陷入了绝境,灰心绝望之下,犹如溺水之人,只想抓住一根浮木吧。
她当然也知道什么叫吊桥效应。
刚刚盛应弦转述的皇帝的那句诛心之言,她不知道小侯爷听去没有,但即使他没有听见,他也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垂怜。
因为他本就不是皇帝的亲生子,是可以被随时丢弃的。
他彷徨四顾,却发现得知了这个秘密,还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人,普天之下,竟然只剩下谢大小姐一人了。
其他人至今还愿追随他,不过是被蒙在鼓里,认为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家正统血脉,还有机会“立贤”。
但谢大小姐,被这个婚约与他捆绑在了一起。他若是死,她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即使皇帝准许她和离归家,她曾经是那位假遗珠珍爱无比的夫人,这一事实也永远不会消失,如同烙印,要跟随着她永生永世。
因此,他即使不相信旁人,也会相信谢大小姐是不会做出对他不利之事的。因为即使不论情感,只论利益,他们两人也是捆绑在一起,至死无法分割的。
也因此,他在这样的时刻,唯一可以全心相信、紧紧抓住的人,就只有她。
所以,他又熟练地在用诗句、眼神、语调、神色,来渲染他的深情了,以为这样就可以迷惑住她;至少,他认为像她这样的好姑娘,是不会对一位深深爱慕她的男子下得了狠心的。
因为她默然无语,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点火棒,转过身来,于灯影里,深深地凝望着她,目中似含一丝柔情。
“‘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他缓缓说道,长声诵完之后,语调里还带上了一丝笑意。
“我竟然忘了,这个名字但凡出现在诗赋之中,总是有这样的含义的……”
谢琇:“……”
她不记得原作里“晏行云”这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了,但她敢指天发誓,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绝对没有要让他如今借着这个名字来谈情说爱的意思!
这句诗的意思就更加直白大胆了,说的是“在这样的光景里思念佳人,只能托天上的流云来送去我的心怀”。
这一瞬她其实有种古怪的冲动,真的很想问一问他,倘若他如今已经山穷水尽,只有笼络毫无感情的某个姑娘,才有一条出路的话,那么是不是她要求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即使是冒犯的要求,也没有关系?
可是她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他永不会给她真实的答案,只会含笑回答“假如那个姑娘就是琼娘你的话,那当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现在开始,或许一直到这故事的结局,他都将行走在悬崖峭壁之上。脚下是无尽深渊,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曲折向前,还不知道远方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他将会一直这样,用辨不清真伪的温柔情意包围着她,直到这故事的结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