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凝神听了片刻, 只能听到他跃上屋顶时,第一下脚踩到屋瓦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几起几落,动静极轻, 只怕是夜间行动的矫捷猫儿, 踩过檐瓦, 也不过如此吧。
她在门口伫立了一阵子,不由得抿唇无声一笑。
弦哥刚刚才露出犹如大型犬的表情,但他施展起一身武艺来,行动间倒真像只猫儿。
难怪永徽帝在盛应弦在“问道于天”私印案期间被牵连下了刑部大狱后,会感叹一句盛应弦不在, 旁人办案不力,明言“此间事若无六郎,如白鹤失其翼,猫去鼠患生矣”。
直到她再也听不见盛应弦远去的脚步声, 她才转身往回走。
她原本是打算去书房里跟晏行云打一声招呼,说自己准备就寝, 再回到东厢房去休息, 但她一转身,没走几步, 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愕然之色。
在远离正堂大门的另一侧对角的角落里, 有一道人影正站在那里。
不,他并没有看向大门的方向, 而是背朝着她的。
那个角落里放着很大的一盏落地式的铜铸雀登枝连枝灯,上头足足有十几个小小的灯盏。但为了表现得低调自抑起见, 自从小侯爷实质上被圈禁之后,“含光堂”的正堂就从来没有再灯火通明过。
但是此刻, 那道身影却站在连枝灯之前,左手单手背在身后,右手则执着一根点灯棒,逐盏去点亮连枝灯上的小小灯盏。
他似乎已经忙了一会儿,连枝灯上已有三四盏小灯亮了起来。
然而和平时掌灯的侍女并不一样,他的动作是缓慢且闲适的,仿佛他并不急于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而是借着这个动作来掩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似的。
那根点灯棒头上挑着短短一根点燃的蜡烛,以火折子点燃之后,再执棒去点燃灯盏。灯盏中的油膏加了主人家喜欢的香料,点燃之后,脂膏融化,香料的气味便幽幽散发出来。
此时虽然灯盏只燃起了三五盏,但谢琇走近晏行云背后时,已然能够闻到浅浅一股香气。
晏小侯素喜灯油中添加香橼、薄荷、松木等等清新醒神的香味,此刻连枝灯一点燃,即使在深夜里,那点清新的气味依然让谢琇感到精神一振。
……不过,此时中夜无人,小侯爷发什么疯,跑出来点灯?
谢琇满心疑惑,看着晏小侯还是一盏盏点过去,似是要把整座连枝灯都点燃才罢休似的,不由得问道:“此间无人,为何忽然点灯?”
晏小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怕厅堂中太黑,夫人道别时看不清人家的脸呀。”他悠悠说道。
谢琇简直无奈了。
“……我为何要看清别人的脸?”
晏行云不语,又执着那支点灯棒,去点其它的灯盏。
谢琇:“……”
她有些怀疑小侯爷的态度里含有一丝酸意,但这酸意的来由,她却不能那么肯定。
要知道在原作里,小侯爷虽然也娶了“谢大小姐”,但谢大小姐就是个面目模糊的npc,其存在的理由就好像只是为了替小侯爷这个奋斗批大男主占住“妻子”这个坑而已,并没有做出什么光辉事迹,即使贤名在外,那名声好像也只是小侯爷为了成功登顶而传出去的一样。
在原作里,小侯爷与“谢大小姐”之间毫无感情的牵扯,这是作者明确写出来的。所以“谢大小姐”在中京保卫战的混乱之中也没有任何戏份,而原作只写到小侯爷立于城墙之上,威风凛凛地俯视着城下的北陵大军而毫无惧色,原作便结束了,“谢大小姐”的下落也丝毫没有提起。
当然,现在的谢大小姐是她了。可是,谢琇是个一贯不太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别人会没来由地喜欢自己的人。
她的确是与小侯爷共享过一些或许值得被时空管理局加入精彩片段剪辑的瞬间,但只凭那些瞬间,好像还是不足以说服她,小侯爷当真为她倾心。
归根结底,小侯爷从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得温情脉脉,不过是因为她足够有用。
而他在原作中对“谢大小姐”外表体贴而内里冷漠,也不过是因为“谢大小姐”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足够的价值。
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洞房花烛,新婚之夜,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一身新郎红袍的小侯爷跨入房间,俊朗如玉,目似寒星,却对着她说:现在,我就没有弱点了。
她再没有一刻比那时候更加明白他的意思。
他娶了一位他不爱的妻子,从此之后,旁人也无法再用“妻子”这个位置上的那个人来要挟他了。
因为他不在乎。
他本就不知生母,与养父庄信侯晏尚春素来情感淡薄,且养父又远在白城关;那时候他以为的“生父”永徽帝,又不可能为人挟持来威胁他,那么,当他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妻子之后,他身上最后一个有可能的漏洞也被堵死,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会以情感来操纵他,他真正是无懈可击了。
谢琇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也时刻会拿着那一刻自己的感受来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