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自己的声音, 还是那么如同清风朗月一般,问道:“那么……盛侍郎可曾查明,是谁指使那老丈?”
盛应弦向着他投来一瞥,目光中没什么情绪。
“未曾。”他淡淡道, “那老丈既未留下名姓, 银票也是最普通的, 那一日请庞三吃饭,也不过是在路旁最普通的摊子上吃了一顿肉馒头……”
谢琇问道:“那么可找得到那家摊子?”
盛应弦道:“正在找,但中京城内卖肉馒头的摊子多不胜数,庞三说话又颠三倒四,给出的地点语焉不详, 只怕还需要数日的走访。”
谢琇:“只盼找到那家摊子之后,摊主能记得那老丈的一些特点吧……”
盛应弦踌躇了一下,道:“盛某也会再提审庞三,看他会不会再给出什么关于那老丈的描述。”
晏行云很想提醒一下盛六郎, 这一回切莫再让人在刑部大牢里对那庞三下手灭口了。
……不过,盛六郎吃一堑长一智, 此番想必会把刑部大牢看押得水泄不通吧。
到了此刻, 他方才想到一件事。
……盛侍郎何必跑今晚这一趟?
他应当知道,若是他直接问晏行云“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晏行云当然不可能承认。
即使他目光如炬, 能从晏行云的一言一行之中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最多也就是证明, 晏行云确非本案的幕后黑手。
他原本就应该预设出几方可能的势力作为幕后黑手,如今只不过是姑且暂时排除了晏行云这一方的嫌疑而已, 何必为此就跑来一趟,还特地穿得跟个死士一样, 一路上还不知道躲开了多少禁都卫和云川卫夜巡的耳目?
若说是为了向晏行云透露一下目前的调查结果,也不太确切。
晏行云有什么必要知道目前只查出了行凶者是个心智有损之人?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晏小侯站在原地,耳中听着盛六郎与他的夫人一递一声地互相对话,在谈论着此案的案情,忽而若有所悟。
只怕盛六郎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一幕场景吧?
他与谢大小姐并不站在一处,而是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面对面站着,说话时,能够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与神态。
晏行云被圈禁多日,府内状况如何,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
盛应弦虽然身为刑部左侍郎,可以多问上一两句,但旁人口中的“尚可”、“谢夫人起居如常,常在窗下读书”之类的话,怎么比得上让他亲眼见一见,才能稍微放心?
现在他找了个借口,千难万险地拉下面子来了,也站到了谢大小姐的面前,还看着她眉飞色舞地同他说话,分析着案情,笑意盈盈,巧思过人……
盛六郎毕竟也只是凡夫俗子,如何能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
若他心悦于一个人,自是会开始想要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在她陷于危难的时刻,去看看她好不好,再设法为她解决这样的危机……
晏小侯从前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爱上什么人的时候,应该作何反应。
他详细地问过他那些狐朋狗友何为动心,然后把他们的说法综合在一起,谨慎地采纳了一些重点。
所以他现在在把从前吸收的那些重点在脑海之中一一罗列出来,再挑拣出盛六郎的反应,一一加以对比甄别。
因此他十分轻而易举地就明白了,盛六郎这棵铁树,看来是在他的夫人这里开花了。
……真难得。
他本能地带着一丝嘲讽在想,一直不肯靠拢任何皇子或势力的盛六郎,居然能把这么大一个把柄,就此送到他的手里,他该如何好好利用,才能不负盛六郎的这一番心意呢?
他自以为很冷静、很从容、很淡定地在思考,但却不知自己的表情渐渐已经变得阴晦了下来。
那边的两个人还在谈着,完全就是在分析案情和朝局,但他们之间流转着的那股和谐与默契的氛围,却让人难以忽视。
而且,他们说完话之后,盛六郎居然终于肯把目光投向他了,结果却说出一句让晏行云愈发气闷的话来。
盛六郎彬彬有礼地向着晏小侯一拱手,道:“此刻盛某所知,尽已向两位说明。若将来再有变化,盛某亦会设法告知。”
晏行云皮笑肉不笑地也向着盛应弦拱了拱手。
“此番真是偏劳盛侍郎了……多蒙关照,某心中不胜感激。”
他说着干巴巴的感谢词,不过他心想,反正盛六郎想听到的,也不是从他这里说出去的甚么感谢。
果然,盛六郎没有介意晏小侯的言不由衷。
他反而愈发彬彬有礼了起来,脸上略显出一丝掩藏在温文之下的难堪来。
“呃……不知盛某可否单独与谢大小姐说几句话?”
晏行云:“……”
他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刷盛六郎支持度的好机会,一定要表现得有风度一点——可是他的心里好像有黑泥渐渐漫涌上来了,他得第三度在身后背着手掐住腕脉,才能竭力将自己的脸上那个笑容维持好。
他微微颔首,但不知为何,压根不想说话,于是看了旁边的谢大小姐一眼。